尹延君微抿的唇線淺淡涼薄。

他什麼意思呢?

這對‘青梅竹馬’,表面上相看兩厭水火不容,實則卻彼此維護全然信任。

真的如陶邀所說的,她那麼厭惡聶離風嗎?

“殊不知對一個人的在乎和信任,便已經不是一般的情誼了。”

他心頭升騰起絲絲鬱火,掀起眼睫淡淡看了陶邀一眼,徑自拂袖離開。

陶邀立在原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大敞地門扉,怔怔眨眼。

她跟尹延君所談的,所關心的,分明就是兩件互不相干的事!

他出爾反爾就算了,竟然還將正事和私情混為一談?

她跟聶離風再不對眼,江南府和陶家二十多年的交情總是真的,哪能到看著對方死而冷眼旁觀的地步?

她氣惱甩袖,揚聲斥責:

“你簡直莫名其妙!”

尹延君去到書房,並未待多久,便藉口處理‘孟硯’一事,帶著人離開了瓊華苑。

天都黑了,竟是連晚膳都沒留下用。

陶邀獨自坐在屋內竹榻上,視線透過窗楞落在院外幽暗的庭院間,聽到春迎小心翼翼進來回話,也只是冷著臉淡淡‘嗯’了一聲。

等春迎悄然退出去,她纖密眼睫下壓,撐在身側的素手指尖微不可見地摸搓了一下坐下錦墊,視線在屋內寸寸流轉,不置可否地牽了牽唇。

今日傍晚之前,兩人還濃情蜜意的,昨夜更是一刻都離不開她身似的。

而今,說翻臉就翻臉,還絲毫不講道理。

這便是上位者擁有的特權。

他對她有多寵愛,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要他想收回這份寵愛,只需任意一個契機,隨時便可以將她拋在一旁不再理會。

說起來,雖說這次看似只是場小爭執,小誤會。

實則尹延君的做法,又與當年的孟硯,有什麼分別呢?

她烏瞳幽涼,淡淡牽了牽唇,喃喃自語道:

“殊不知對一個人的在乎和信任,便已經不是一般的情誼了?”

所以身為枕邊人,倘若他莫名其妙地怒火是因為在乎。

可信任呢?他給她了嗎?

明明她始終是立在他的立場去著想,可他偏偏要誤會她。

男人啊...

你果然不能將他太當一回事。

這讓她險些要忘了,自己原先,並沒有想要澆築如此多的情意在他身上。

也忘了,他原本就是有許多外宅娘子的大宗主。

陶邀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心境漸漸放淡。

心心念念想親眼看著孟硯不得好死,如今目的達成,竟然都不能讓她感到絲毫的愉悅。

她而今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尹延君曾答應她的,不能食言。

他答應要明媒正娶,就必須得做到。

不管是一時生分,還是真的介懷淡了情分,都不能食言。

她太過痛恨人的食言了。

這晚,陶邀氣定神閒地獨自用過膳,便遣退了春迎和滿秋,獨自靠臥在竹榻上,若有所思地耐心等著。

她在等人。

依她對聶離風的瞭解,他千里迢迢專程跑到清麗郡來,卻又不肯輕易幫她說合親事,還拿話刺激尹延君。

這說明,他一定也有話單獨跟她說,想要讓她了了結這門親的念頭。

白日裡人既然找來了,早晚他還會私下來見她。

就算不是今晚,也會是這兩日。

而依照尹延君那麼重的心思與態度,只要聶離風來,他就一定也回來。

……

此時的清麗府裡,尹延君也還未歇下。

書房裡燭火通明,他原是要給金氏皇帝寫封親筆書信,而後連同孟硯的屍身一起遞交盛京城。

可信寫了又停,停了又寫。

筆尖幾次暈染在宣紙上毀了字跡,幾次重寫,卻好像是怎麼也寫不完了。

正如此時,他猛地回過神來,寫了一半的信又再次被暈染開的墨跡毀掉。

褐瞳氤氳起幽火,也不知是惱自己還是惱什麼,尹延君一把丟下細豪筆,將宣紙揉成團,甩手擲了出去。

謹綿端著熬好的綠豆蓮子羹走到門外,正瞧見滾到門欄前的紙團。

再看書房內,宗主身姿清挺端坐在書案後,桌上地上四處的凌亂的紙團。

他素日溫潤的眉宇難掩銳氣,眉心壓低,那點硃砂痣透著絲絲妖冶。

宗主心情不好。

謹綿十歲便在他身邊伺候,自然慣會察言觀色。

她下意識屏了呼吸,立在書房門外低眉斂目,婉聲開口。

“宗主,奴婢燉了綠豆蓮子羹,清熱散火,近日天氣炎熱,您可要用一些?”

尹延君深褐瞳眸中印著的暗芒清幽曳曳,直勾勾盯著書案角落的貢紗燈,看都未曾看她一眼,唇線輕啟聲腔涼漠道:

“不用,下去。”

謹綿神色微暗,悄悄掀起眼睫看他,滿眼憂色與關切。

“很晚了,宗主還是早些歇息,身子要緊。”

尹延君根根分明的睫毛微動,瞳珠微側,視線淡淡落在她面上。

“知道了,下去。”

謹綿端著托盤的手微微收緊,眼簾顫動著垂下眼,秀麗眉目間牽出抹溫婉淺笑,似是並不畏懼他的冷麵寒霜,依然柔聲細語道。

“天氣熱,宗主素喜淨的,奴婢讓人已備下熱水,這便送去寢臥,宗主沐浴過再歇下,才能睡得舒適,那奴婢,先退下了。”

尹延君眸光漸深,看著她娉婷嫋娜福身行禮的姿態,只覺心頭一陣陣的煩躁,眉心的褶皺更深。

直到謹綿柳腰款款,裙尾婆娑地離開,他才閉了閉眼,抬手捏著眉骨淺舒口氣。

他眼下思緒浮躁煩悶,實在看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搔首弄姿。

那一個他都還沒擺平,就有旁人迫不及待賣弄,簡直一刻也不讓他清靜。

正此時,門外傳來匆匆沉穩的腳步聲,“宗主。”

尹延君捏著眉骨的手一頓,掀起眼睫眸色沉沉看向門外的齊麟。

齊麟手搭在劍柄上,神情微微複雜,欲言又止。

“那聶宗子,悄悄出府了。”

尹延君聞言,修長骨節緩緩握緊,手背上青筋突起,眼中鬱色也越漸濃厲,腮頜線緊繃,默了兩秒,豁然站起身來。

齊麟垂著眼側身讓開路,等到宗主身形如風,大步流星地從眼前走過,這才連忙握著劍柄亦步亦趨追上去。

——

午夜子時,瓊華苑後院裡一派寂靜,夏蟲與蟋蟀在靜夜裡‘啾啾’叫著,只餘庭院中的幾尊玉石座燈散發著幽柔光芒。

聶離風自院牆一角飛身躍下,落在牆角一處樹蔭下,腳步鋪散了雪白鵝卵石的地面上,發出微不可聞的細碎聲響。

他四下環視一眼,發覺夜裡的瓊華苑,並沒有像白日裡一樣戒備森嚴。

先前院中被血跡汙染過的那幾片地面,也都已經被清理乾淨,鋪上了新的雪白鵝卵石。

彷彿傍晚時那血腥一幕,從未發生過。

聶離風轉過臉,視線精準的落在坐北朝南的主屋方向,又謹慎的環顧打量了片刻,這才鑽入光線微暗的迴廊下,沿著迴廊下的陰影小心靠近主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