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上,因著有尹二先生與簫先生在,尹延君與聶離風自是都收斂起先前的銳氣。

酒過三巡,聶離風受了簫先生一籮筐的叮囑,面上不動聲色地一一點頭答應著。

散席後,尹二先生攙著略顯醉意的簫先生離開。

緊接著,聶離風便以酒意半醉,不宜見客,恐有失儀態與體統為由推辭,說明日散了酒氣再去萱室拜謁尹老夫人。

見狀,尹延昳只得悄悄觀量著自家兄長的神色,出頭做和事佬。

“既如此,兄長,不若我先送聶宗子回客房歇息?聶宗子他畢竟千里迢迢自江南郡趕來,一路長途跋涉的勞累了,修整歇息過,養足精神,明日再拜謁母親,也不遲。”

畢竟,就聶離風眼下這心思莫測的樣子。

就算是去到萱室,見到母親,也未必就會替兄長你說話啊?

怕是不故意暗裡挑撥,壞兄長你的事都不錯了。

尹延君端坐在原位一動未動,褐瞳溫漠暗晦,盯著支頤醉酒的聶離風看了片刻,微微點了點下頜。

“好,我這裡還有事需處理,你先代我送聶宗子回客房歇息,記得交代好下頭人,切不可怠慢了貴客。”

尹延昳忙不迭地點頭應聲,上前扶面腮桃紅地聶離風起身。

“聶宗子,走吧,我送你回房,唉唉唉慢慢,慢點兒慢點兒...”

聶離風一副不勝酒意的模樣,腳下搖搖晃晃,還強自維持著端方儀態,向正座的尹延君拱手作揖。

“尹宗主,在下先行告辭。”

尹延君唇瓣輕牽,眼睫低斂掩下眸中溫涼。

尹延昳呵呵乾笑,連忙攙扶著聶離風往外走。

“走吧聶宗子。”

“有勞五公子...”

尹延昳扯了扯唇,笑唉一聲,攙著他匆匆離開。

心下腹誹著,您可快點兒的吧,趕緊走。

若非實在說不過去,他真想直接給人送上船,讓他原路返回江南府去了事。

——

屋內靜下來,只餘眼前酒席上的殘羹剩菜,以及滿屋的酒氣飄散不去。

尹延君獨自坐在酒桌前,腰背端直坐姿未動,雙手隨意撐在膝頭,如玉竹節般清晰分明的指節微不可察地微微收攏。

因著陶邀過度抗拒憂心的反應,他料到聶離風不會那麼輕易就真的代表聶氏來替這樁婚事做說客。

獨獨沒料到的是,這少年還對陶邀存著男女間的那點異念。

倘若他只是單純的與陶邀水火不容相看兩厭,怎麼說,作為江南府大宗的宗子,到最後都是能分得清局勢輕重,不會過度為難添堵。

可他若是對陶邀有意,成心想破壞這樁婚事。

年少輕狂的少年郎為了心儀之人,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決策與行為,這屬實是不能揣測透的。

尹延君胸腔裡溢位幾分鬱躁,隨即徐徐站起身,提腿往堂屋外走去。

盛夏正午,酷暑炎燥的時辰,院中夏蟬地知鳴聲隱在高聳茂盛的樹冠間不絕於耳,吵得人心浮氣躁。

齊麟剛交代了門外侍婢,去傳人進屋拾掇碗碟,順帶送醒酒湯來。

那侍婢剛轉身走了,他一回身,便見自家宗主掀簾子出來了。

宗主剛飲了酒,竟沒有就勢午歇?

齊麟滯愣了一瞬,便見宗主眉目淡斂,負著手沿階而下。

他連忙抬腳跟上,“宗主,屬下已經交代廚房送醒酒湯來...”

他猜不透,這是要去外書房處理政務?

也不急於這一時片刻的午歇醒酒吧?

“不必了,去備馬。”

備馬?

齊麟怔怔眨眼,隨即心下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這大正午的,整座內府都在午歇,寂靜地悄無聲息。

宗主這個時候獨自離開,難不成是要去瓊華苑?

他沒再多想,低聲應了是,便快步越過尹延君,下去備馬。

主院的迴廊拐角處,不知何時站了個身穿紫衣的溫婉侍婢,她正端著親手熬好的醒酒湯,定定目送男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如水眸色黯淡而陰鬱。

七月底的酷夏正午,今午的日陽,烈的燒灼而刺目。

天尚一片兒雲都不見,只餘一輪圓日火輪般高懸著。

饒是瓊華苑坐落在僻遠的林地間,四周樹木森森,這院子裡的溫度也比昨日之前要熱的多。

這麼熱,指定是不能曬日頭了。

陶邀自晨起後便沒再出過屋子,還喊春迎和滿秋在屋裡鎮了冰鼎。

午膳過後,便藉著幾分涼意,歪在窗邊竹榻上午睡。

尹延君踏進內院廊門時,滿秋和春迎正並肩坐在堂屋門口,肩抵著肩打瞌睡。

春迎一個栽頭,恍惚醒過來,下意識抬手蹭掉嘴角可疑的哈喇子。

不經意間抬眼,就瞧見那道丹砂紅錦袍的頎長身影,頂著烈日光輝,正穿過明晃晃的庭院漸行漸近。

她一個激靈瞬間清醒,慌忙半扯半架地將滿秋一起自小凳上拽起來。

滿秋迷迷糊糊一臉茫然,手裡的團扇都跌在了地上。

“嗯?怎麼...”

“宗主,宗主...,奴婢見過宗主!”

春迎急慌慌掐了她一把,捏著手垂首行禮。

滿秋也瞬間清醒,連忙腰背挺直,跟著她一起垂首。

尹延君負著手穩步拾階而上,瑞鳳眸眼梢弧度微挑,瞳色清淡地掃了兩人一眼。

“你們主子在呢?”

春迎連忙回話,“娘子在午歇,還未醒。”

尹延君淡淡頷首,沒再開口,徑直提腳進了堂屋。

春迎和滿秋這才對視一眼,二人齊齊悄舒口氣,下意識看向停在兩步外的齊麟。

春迎嚥了口口水,小心開口。

“齊侍衛,宗主他...”

怎麼也沒個訊息,說來就來了,這也太突然了。

往前不都是先派人過來知會的嗎?

齊麟冷冽的眼尾淡睨她,“愣著做什麼?還不下去準備?”

春迎杏眸微瞠,茫然的眨了眨。

滿秋也是一臉不解。

準備什麼?

齊麟淡色的薄唇微抿,“宗主飲了酒,來見娘子,還需準備什麼?!”

一個個,偷懶就罷了,睡傻了不成?

一點子眼色都沒有!

春迎眨巴眨巴眼,猛地反應過來,頓時臉色漲紅,連忙扯著滿秋匆匆下去交代。

獨留齊麟立在原地,微微搖了搖頭,繼而上前兩步,將堂屋敞開的門扉自外帶上。

此時的寢臥裡,房門本便是虛掩的。

尹延君放輕腳步越過落地扶冧錦屏,先嗅到滿屋再熟悉不過的雪柏清香。

他隨意掃了眼屋內菸絲嫋嫋的香爐,繼而看向窗邊竹榻上側躺的妙曼身影,提腳靠近。

腳步踩在柔軟的地毯上,並未發出任何聲響,悄無聲息地停在了竹榻前,烏緞錦靴輕輕抵住擱在地榻上的淺粉櫻花繡鞋。

尹延君斂目瞧著榻上的玉人兒,褐瞳中如蒙夜霧的淡薄,漸漸被溫柔潤色暈染取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