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的籌備,的確不順利。

事實上,尹延君也做好了應對任何阻力的準備。

翌日一回府,下了馬車,便瞧見等在一旁的胡姑姑。

胡姑姑雙手交握,對上他視線,連忙垂下眼簾,姿態恭敬地開口。

“稟宗主,老夫人請您前往‘萱室’,有要事相商。”

尹延君負手而立,褐瞳清淺溫淡波瀾不驚,一聲未應,便提腳往萱室的方向走去。

清麗府依山而建,佔地偌大,佈局分東西兩院。

東側外院,設有書閣,書院,藥園,以及門下學生的居舍,另有濟世堂,為專門安置前來尋醫問藥的賓客,上上下下足能容納五百人不止。

西側內府,有東南西三處府門。

東府門與外院相通,無玉玦令牌不得隨意出入。

西府門為側偏門,通往內府後宅的路最近,方便在後宅伺候的家僕替主人辦差事時出入。

而尹延君多是走正南門,自前府抵達後宅,需要穿過整座內府,徒步疾行也得小半個時辰。

但他偏生走的不緊不慢,還像是在遊園一般,時不時停下來打量四周景緻與佈置,稍有不滿意之處,便交代齊麟要整改修葺,言辭間屢次提到婚宴裝點,聽得胡姑姑額間直冒冷汗,卻又不敢出聲打斷。

如此,直磨蹭到了午膳的時辰,三人才姍姍趕到萱室。

廊下侍婢掀起簾子,尹延君微低頭跨進門,便嗅到滿屋飄香。

飯菜香與濃郁的安神香糅雜在一起,令他食慾頓消。

“小廚房特地依你的準備了午膳,既然來了,便陪我一同用膳吧。”

尹老夫人已經端坐在膳桌前,見他進來,便先開了口。

她素來是冷眉厲眼的,言辭語氣也一如既往地冷淡,就算是對著最疼愛的幼子也不例外,府裡的人都早已習慣了。

尹延君面無波瀾,有侍婢端了清水來,他便也挽起袖口,垂下眼簾淨了手。

尹老夫人沒再開口,直等到他過來落座。

一張圓桌,兩人用膳,母子倆之間卻還相隔著三個位置,險些要對桌而食,可見情分淡薄到了何種程度。

尹老夫人看著他,目光不喜不怒。

尹延君腰背端坐,下頜線微低,“母親先請。”

這副疏離的敬意,令她心頭鬱氣再也壓不住。

她撇開眼,視線涼漠落在堂屋的垂簾上,冷聲開口。

“羅管事說,你昨日交代府裡準備喜事,先前一點風聲都沒有,不知在操持的,是誰的喜事?”

尹延君眉目溫淡,神情不辨喜怒。

“昨日時辰晚了,原是今日要來與母親商議的。”

“兒子近年潛心鑽研醫術,只想承繼祖藝,竟是一不小心耽擱了許多事。”

“上次前往盛京城前,曾收到叔父的家書,叔父在信中點撥兒子,隱有怪罪兒子閉塞愚鈍,應以延續尹氏香火為先,方才不是真正辜負了老祖宗的傳承寄望。”

“這些日來,兒子始終在思量此事,如今想來,是該先以娶妻延嗣為重任,還要煩請母親為我主持喜宴事宜。”

尹老夫人沉下口氣,閉了閉眼。

“你直接說,你要娶的,是哪宗哪地,什麼門庭,誰家的女兒,先看看她是否配做我清麗府的主母。”

尹延君褐瞳清明,牽唇答道:

“母親,既要娶妻,自該是選自己心儀之人。”

“什麼心儀之人?誰?”

尹老夫人驟然提聲,“你所謂的心儀,便是著重於對方皮相姿色是否合你眼?你可記著你尹氏宗主的身份和重任?”

“兒子自然記得。”

尹老夫人斥聲含怒,“你真要記得,就不會大張旗鼓要扶一個外宅娘子為正妻,還生怕府裡府外所有人都不知曉,她究竟是你養在外的哪院外宅女!”

她越斥責聲調便越銳利,越高昂,彷彿整個萱室裡裡外外上上下下的人,都能聽得見。

尹延君置於膝頭的手微握,他面無波瀾地斂下眼簾,眸中些微的潤色也在頃刻間驅散殆盡,被深濃墨晦取代。

“要論這件事,的確是兒子始初安排不周,才生出這許多誤會,母親可耐心聽我解釋。”

尹老夫人眼中怒火竭力沉斂著,唇線抿緊,沒接他這話。

尹延君自顧說著,“我與她結識於盛京城,那時她受傷極重已危在旦夕,我又因為金氏皇帝醫治舊疾而無法脫身,只能先穩住她傷勢,將人送回清麗郡來安置養傷。”

“只是畢竟非親非故,勢必不能將她直接安置在府中,以免會令人心生誤解。”

“可外府又諸多外男,她一個女兒家,又孤身一人,無親故陪伴照料,總不能將她隨意丟在那兒,思來想去,便先將她安置在了瓊華苑。”

尹老夫人冷笑一聲,“你這是想說,先前你並沒有將她當做外宅娘子來養的心思?”

尹延君面不改色,“她傷勢極重,兒子只想救人,又如何有心思想那麼多?”

“哼,那你從盛京城一回來,便在瓊華苑裡住了這些月,也沒想那麼多?”

尹延君頓了頓,溫緩清淺的聲線略低了兩分,似是隱含慚愧之情。

“邀邀性情別緻,姿容卓絕,兒子照料她傷勢這數月,的確與她日久生情。”

尹老夫人冷笑斂目,睨著他似笑非笑:

“你可真出息,果然是你的父親的好兒子。”

性情別緻,姿容卓絕?

呵...

說白了,不還是見色起意?

尹延君弧線流利的下頜線微緊,始終不曾抬眼與她對視。

“兒子不願她再被旁人誤解,故而願許以明媒正娶,還望母親成全。”

“成全?你還在意我成不成全?你自己這麼能耐,婚事都能自己做主自己操持,還用得到我?”

“母親言重,女子清譽何等重要,兒子不過不想她再被無關緊要的人誤解低看,所以一時情急罷了。”

他解釋了一句,頓了頓,接著說道:

“事情也是今晨才派人傳信給叔父,相信叔父知曉此事,也會很快趕回府中,介時喜宴,自然還是需要母親與叔父替我主持。”

“少拿你叔父來壓我!!”

尹老夫人驟然發怒,一把掀了眼前碗箸碟子,在一陣‘噼啦’碎裂聲中,銳聲叱責。

“你是我十月懷胎生的,人生大事除卻我,沒人能替你做主!”

“我告訴你!你要娶你那個‘邀邀’,先將她來歷不明的身份給我交代清楚了!這清麗府的主母,可不是隨便一個有兩分姿色的女人便能做的!”

“你心儀她?你能心儀她那身皮色多久?一年,三年,能過得了五年?!倒不如拿出些實質資本來說服我!”

“不必打那些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心思,簡直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