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延君修眉輕挑,十分坦然。
“她留在清麗府,跟了我,陶家財勢之於我清麗府,也不過算是錦上添花。”
他說著沉下聲來,“不算這一出。”
“自如今的勢態來看,金氏皇帝蠢蠢欲動想要集權,意欲壓制收攏甚至吞併各個大宗世族的權勢。”
“他已經對江南府出手,好在又被那孟家謀逆一事給攪和了。”
“說不準他什麼時候又要不安分,這陶萬金不管去了哪兒,也絕不能去追隨金氏皇族。”
“倘若到了眾家要與金氏皇族作對的那一日,陶家的財勢,也是我們抵抗金氏的一柄後盾,明白嗎?”
尹延昳聽完這席話,神情複雜扭曲了一瞬。
他吭哧了兩聲,一臉鬱悶的開口。
“我倒寧願你真是未雨綢繆,圖她陶家的財勢,也好過...”
“也好過說什麼,‘只想要她而已’。”
這話聽了,真怪讓人受不了,還心裡惴惴不安的。
尹延君聽罷,褐色瞳眸再次溫和下來。
他淺淺勾唇,溫聲道:
“阿昳,我不是父親,也絕不會像他一樣糊塗,這一點,你要永遠相信。”
尹延昳緊皺的眉心漸漸舒展,眸中深濃的鬱氣和怒色也悄無聲息地消散。
他看著自己兄長,無奈嘆息。
“可是大哥,母親她其實只是擔心...”
尹延君斂目,聲線清淡的打斷他。
“她一輩子都是那樣,總是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我不在意她到底怎麼想,怎麼看,你也不必替她解釋。”
“大哥~”
“罷了,就這樣,你也不準再胡鬧,好好修身養性,三日後便帶人啟程,趕往江南府。”
丟下這句,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屋內。
尹延昳赤足立在原地,垂著身側的手握了握,最終只是沉沉嘆了口氣。
母親與兄長之間的隔閡,已經是無法化解的。
罷了...
反正這些年,也都這麼過來了。
......
自‘安寧齋’出來,已至丑時過半。
尹延君負手踱步,抬眼看了看暗沉沉的天色。
這個時辰,若是趕回瓊華苑,到寅時末,是天色將亮未亮之際。
那小東西未免要被他擾了好夢,指定要心裡不悅。
想了想,他乾脆消了回瓊華苑的心思,徑直帶著齊麟回了自己的主院。
主人深夜歸來,原本冷清的主院裡,瞬間便亮起燈,還有了幾分生氣。
尹延君並未回房歇息,而是進了書房,在書案後落座,命齊麟研磨。
齊麟陪在一旁,看他提筆寫信,忍不住掃了一眼。
卻見信頭落款,是給陶萬金的。
齊麟不動聲色地收斂眼神,沒敢再多看。
片刻後,將手中豪筆置於筆架間。
尹延君將信疊好,蓋了蠟封,捏在手中略略遲疑了片刻。
他來與陶萬金提及聘娶陶邀,那老爺子多半也會質疑他的用意,怕是不會那麼容易答應...
齊麟見他盯著燈燭出神,下意識看了看他手中信封。
正欲出言提醒,卻聽書房的門被叩響。
主僕二人遁聲看去,便見一個身穿紫衣模樣嫻靜的女子,規矩的立在門外,手裡托盤上端著茶水,細聲詢問。
“宗主,奴婢給您送茶。”
只是沒有得到宗主的首可,她也只站在門外,沒敢跨進門。
尹延君眸色溫淡的收回視線,將信遞給齊麟。
“去吧,交代下去,確保遞交到他本人手裡,不可再經由人傳遞。”
齊麟神情謹慎,“是,宗主。”
他接過信封,揣進懷裡,提著劍大步離開了書房。
門外的侍婢連忙側身讓路,她輕垂著頭臉,直至齊麟的腳步聲走遠了,這才緩緩抬頭,依然立在原地望著書房裡的人。
尹延君自書案後起身,提步走出書房,路過時只淡掃她一眼。
“不用伺候,下去吧。”
謹綿側身,視線追逐著那道紅衣清挺的背影,下意識亦步亦趨跟上去。
“宗主這麼晚歸府,可需要用宵夜?奴婢讓小廚房...”
尹延君頭都未回,聲線清冷。
“讓你下去。”
謹綿立時頓住腳步,垂下頭恭謹應是。
她立在原地,直等到宗主進了主屋,這才緩緩掀起眼簾。
夜色下的庭院燈火昏黃,寂靜無聲,只餘她一人。
謹綿捧著托盤的手微微收緊,淡妝描繪過的秀美面龐略顯緊繃,眉眼間的嫻靜柔和漸漸黯淡下來。
知道宗主回來,她特地匆忙梳妝,又親自沏茶送過來。
可卻只換來一個冷清的眼神和喝令退下。
換做以往,宗主雖說無視她的心思,但從來言語態度也是溫和的。
難道外面傳的那些,都是真的。
他真的寵愛了一個外宅娘子,所以才突然間態度變得拒人於千里之外?
這些年,那麼多外宅娘子,為什麼會突然冒出一個意外來。
她從小就在他身邊伺候的,憑什麼還被別人捷足先登?
謹綿抬眼,看向亮著燈的窗扇,眼熱的同時心生不甘。
一個侍婢想些什麼,尹延君自然不會在意。
他合衣躺在榻上,只覺得滿屋子的清冽的柏香,襯得他身邊格外冷清。
冷清的他頭腦清晰,毫無睡意。
這時候,那小東西躺在瓊華苑那張柔軟的拔步床上,鐵定正睡的人事不知。
不會像他這樣,無法入眠。
“唔...瓊華苑,是有些遠了。”
當初他只想著將人帶回來,養在身邊,將她佔為己有。
便下意識將她當做那些外宅娘子一樣的,先隨手安置了。
他也清楚,自己是真的想收她入房裡。
甚至打算好,回頭若是始終新鮮不過,當真喜歡的不得了,就帶進府裡來,攬在身邊寵愛著。若她為他誕下了子嗣,他依然對她百般喜愛,沒人能替代。
他便扶她做夫人,都使得。
可這一切,都從他迫不及待要佔有她那夜,變得不一樣了。
他從未想過,她被豢養的那般規矩又風情,在孟硯身邊呆了一年,竟還是清白身子。
他那時只想著將她佔為己有,徹底洗刷掉她過去的所有不堪,徹徹底底擁有這隻落難小鳳凰。
可等床幃合歡,察覺不對的時候。
他詫異,錯愕,驚喜,懊惱...
卻早已沒法挽救。
人這麼沒名沒分跟了他,不止是委屈了那小東西,也一樣是委屈了他這份初萌真摯的情意。
思及此,尹延君牽唇苦笑。
早知如此,他會一開始便將人安安生生安置在府裡,做個正經的貴客照看。
好歹還能想見便見,再徐徐圖謀這樁婚事。
怎麼都好過眼下這般,本末倒置。
不止得處處思量著,小心彌補他的失誤。
還費盡心思,也難破防人家心頭的圍牆。
多少是有些令人頭疼...
孟硯那癩蛤蟆,當真害人不淺,死有餘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