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永昌已經來到了一樓。

一樓大廳此時坐滿了人,現在早就過了正午,一般來說,這個時候的一樓大廳,應該是沒幾個人的,因為吃飽了的人,要麼是去二樓賭,要麼是回自己房間休息或喝酒,還有就是和男女寵做些不可描述之事。

正午時,盡歡居一樓禁止喝酒,只有大掌櫃蕭讓是個例外,而趙永昌好像也是個例外。

有後門可走,總是讓羨慕,也讓人憤怒。

只是,憤怒的人只是憤怒自己為何沒有後門可走。

而不是憤怒走後門的便捷和可恥。

趙永昌忽然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在看著他,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這一點,火妖僧當然也發現了。

“是他嗎?”火妖僧問道。

蕭讓微微點了點頭。

趙永昌當然也注意到了火妖僧。

火妖僧身穿火一般鮮豔的袈裟,任誰也不會忽視掉的,除了盲人。

趙永昌不管也不問,再次坐在了蕭讓的左手旁,這是他吃飯時的專座,不管什麼情況下,沒人能搶走,他也必須坐在這裡才能吃得下飯。

一坐下來,趙永昌先是將蕭讓的肥雞撕下一個雞腿,一邊吃一邊說:“老規矩,一大碗牛肉麵,滿當當的,酒葫蘆也給我灌滿了。”

可是,才剛說完話,他又看到了桌上的醬牛肉,如果是換做平常,這肥雞和牛肉早就給撤了,早就換成了佐酒小菜,但今天卻是個例外。

所以,趙永昌又高聲道:“今天換換樣式,素面一大碗就行,滿當當的,這裡有牛肉。”

蕭讓忽然笑了,他說道:“你這個小子,總是算計到我頭上。”

趙永昌道:“你是盡歡居的大掌櫃,我是盡歡居的賓客,我不算計你,還能算計誰?”

火妖僧此時已經閉上了雙眼,並雙手合十,就像是個入定的老僧,他絕對被趙永昌給忽略了,但他好像也沒想要第一時間去找趙永昌的麻煩。

面,很快就上來了,美味的面,所以趙永昌吃得很快,而且他還把那盤醬牛肉全給加在了麵碗中。

蕭讓依舊是笑看著趙永昌吃完了一碗麵。

看人吃飯同樣是件很有趣的事。

何況是看一個狼吞虎嚥、吃得很香的人吃飯。

趙永昌剛剛吃完一大碗麵,連麵湯都給喝光了,火妖僧突然睜開了雙眼,放下了合十的雙手,他還嚴肅說道:“吃飯是件很神聖的事情,人活一世,可以什麼都不做,但唯獨飯要天天吃。聰明人要吃飯,傻子要吃飯。當官的要吃,種地的也要吃。人要吃,豬狗要吃,豺狼虎豹都要吃。所以,吃飯時絕不能分心,你說是不是?”

趙永昌想不到火妖僧在吃飯這方面的思想居然和自己一致。

他微微一笑,說道:“沒錯,吃飯確實是件很神聖的事情,吃飯時絕不能分心。”

火妖僧盯著趙永昌,又道:“你現在已經吃完飯了,我是不是可以問你幾句話呢?”

趙永昌道:“當然可以,我一定知無不言。”

“老虎山上的那十三個人是不是你殺的?”

“沒錯,就是我。”

火妖僧冷笑道:“好,夠爽快。那麼他們身上的東西也是被你給拿走了?”

趙永昌挑眉不解道:“東西?什麼東西?”

“我還當你是個爽快人呢,沒想到也會揣著明白裝糊塗,我說的東西,當然是銀票了!”

原來,火妖僧縱容手下弟子佔山為王、打家劫舍,但是卻有一條規矩,那就是將搶到的東西全都換為銀票,因為銀票不僅方便攜帶,也是人人都認的硬通貨。

火妖僧不是收藏家,對於古董字畫、珍珠美玉什麼的,也都無興趣,他只喜歡銀票,也只要銀票,他自己也深知,唯有銀票才能保證他奢華糜爛的生活。

銀票確實是被趙永昌拿走的,從十三具屍體上搜找出來的銀票,但當時他自己因為殺人後,胃部收縮,再加上他也並未打算私吞這些銀票,故此根本就沒看過數額,也不知道有幾張,全都給了楊鐵匠。

沒想到火妖僧卻說道:“在此之前,老虎山上的人給過我一封信,信上說得很清楚,說他們打劫了城中鉅富,並將所搶來的東西全都換為了銀票,總共有十五萬兩銀子的銀票,要我來取銀票的。可當我到了老虎山後,人全死了,銀票也沒了。我想殺人的那個人,也一定不會放過銀票的。我這樣推斷,不知道對不對?”

說話時,火妖僧一直緊盯著趙永昌,這會兒同樣是的。

趙永昌點了點頭,說道:“簡直對極了。”

火妖僧道:“那本該是我的銀票,現在卻落在別人的手裡,而這個別人就是你了,所以我該不該來找你要回本屬於我的銀票。”

趙永昌道:“絕對應該。換做是我,我也會要回我的銀票的。”

火妖僧將手一伸,說道:“那你就拿來吧。”

他不等趙永昌說話,緊接著說道:“我一向是個很講規矩的人,這些銀票我與老虎山上的十三個人都提前約定好了,六四分,我六,他們四,現在你殺了他們,拿走了銀票。可我只要我的那一份,十五萬兩銀子,六分也就是九萬兩,還麻煩你把銀票還給我。”

趙永昌搖了搖頭,誠懇說道:“我沒有。”

火妖僧瞧著趙永昌誠懇的樣子,覺得他並不像是在撒謊,但久歷江湖之人又怎會相信表象?

“你的意思是,你只殺了人,卻沒有拿走銀票了?”

趙永昌又搖了搖頭,誠懇說道:“人是我殺的不錯,銀票也是我拿走的,這都不假。”

“我想我的態度不算蠻橫吧?”

“不算,甚至可以說是很禮貌。”

“那麼我的要求過分嗎?”

“不過分,我甚至還覺得你是個守規矩、講道理的人。”

說到這裡,火妖僧皺起了眉頭,問道:“那你為何不肯將本屬於我的銀票還給我?”

“因為我真的沒有。”

趙永昌說的是實話。

但很可惜。

實話在許多時候是沒有人相信的。

相反的,謊話在許多時候卻總有人相信。

“十幾萬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我不相信你已經將它們都給花光了。”

趙永昌無奈說道:“我確實一兩銀子都沒花過,但我真的沒有你要的銀票。”

“好,嘴夠硬,”火妖僧道,“那你是不是將銀票給藏了起來?又或者是將銀票交給了相好的?”

趙永昌道:“我沒有相好的,更沒有將銀票藏起來。總之,你不用再問,我這裡沒有屬於你的銀票。”

火妖僧正要再說些什麼,可蕭讓卻忽然來到了他的身旁,並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緊接著“咔嚓”一聲,火妖僧所坐著的木椅子竟然碎裂了,而他的人也跌坐在了地上。

蕭讓看著火妖僧,淡淡說道:“我看你還是別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只怕你們就要動手了,你現在該走了。”

火妖僧驚訝地看著蕭讓,而蕭讓還是那樣的輕鬆懶散,一點殺氣都沒有,完全就是人畜無害的樣子。

可他心裡明白,他屁股下面的椅子根本不會突然就碎裂了,那完全是因為蕭讓拍他肩膀的緣故。

然而,最令他驚訝的是,椅子是碎裂了,可他本人卻什麼感覺都沒有,就連被人輕拍過的感覺都沒有。就好像蕭讓根本就沒有拍過他一樣。

就像是趙永昌與那邋遢酒鬼所說的那樣。

有些人沒有敗過,只是因為他們刻意避開了能打敗他們的人。

火妖僧就是這樣的人,但這也並不是說,火妖僧不是個強者。

火妖僧氣呼呼地站了起來,憤怒的他有些上頭了,有些失去理智了,他指著趙永昌,惡狠狠地說道:“你現在在盡歡居中,你不可能永遠都待在盡歡居中,你總有走出去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我會讓你加倍奉還,我會讓你後悔來到這個世界的。”

火妖僧最後一個字剛說出口,他的人就像是被風吹動的碎紙片一般,霎時便飛出了盡歡居,而他的人則是緩緩地跌在了地上。

“你竟然敢在盡歡居中動手!”已經站起來的火妖僧直指著蕭讓,怒氣衝衝地說道。

蕭讓回道:“我已經很給你面子了。剛剛我是一掌打在了你的胸口,可是你現在有一丁點疼痛的感覺麼?”

火妖僧深吸了口氣,嘗試了一下,果然,全身上下,毫無異樣,一點疼痛都感覺不到。

蕭讓又道:“火妖僧,你我早就相識,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很瞭解。你一向最懂得造勢,你知道沒人能在盡歡居中動手,所以今天你才敢如此囂張,因為在盡歡居中囂張無罪,動手才有罪,你就算是再怎麼囂張,也沒人敢拿你怎樣。你這是早就打好了主意,想要以此抬高自己。但你卻忘了,我是盡歡居的大掌櫃,必要時刻,我是可以動手,否則,盡歡居的規矩,誰來維護?”

蕭讓已經轉過身去,他不再看火妖僧,但他依舊說道:“沒有受傷、沒有傷痛,那就是沒有人對你出手過了。這就像是你自己的那套仇家理論一樣。我若是真的對你出手了,你還能站在那裡嗎?致敬你的狗屁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