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還在吹著,只是已有些漸漸小了起來。

白娜娜始終沒有靠到石凌飛的懷裡,但石凌飛也沒有把她往自己的身上攬。

他們兩個就這樣一直在晴楓山莊的門前站著。

剛才的話題,似乎完全沒有影響兩人之間尷尬的氛圍,反而讓這種尷尬的氛圍,更加強烈。

他們兩個,好像還真的除了談論殷蛟的事,就沒有什麼話題一樣。

其實心裡都有很多話,也都有著太多想對另一個人做的事情,不過,說出來好像有點難度,做出來好像更難。

最奇葩的地方恰恰在於他們自己都不知道這些事情的難度到底在哪。

說愛情,他們之間應該也是有愛情的,說一起經歷過事情,他們兩個也是在生死線一起呆過的人。

可有些話,有些事,說出做出怎麼就那麼難?到現在他們兩個人都有點明白,為什麼像殷蛟這種淫賊流氓到現在還活著還能把唐曉這種條件的女孩騙到手,這真是實力,不承認真不行。

就拿能把那些土得渣成炭灰的情話說得出來的臉皮厚度,還真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關鍵有騙子說,有傻子信。

石凌飛不覺得自己是騙子,也沒把白娜娜當傻子。

白娜娜覺得自己不傻,石凌飛也沒有在騙她。

也曾驚心動魄過,一見鍾情過。

然而對於他們兩個這種見慣生死的醫者來說,好像一起經歷過的事,也都真挺普通。

他們之間那好像有的愛情,好像挺樸實。

樸實得,連自己都不願承認樸實。

“三年,會不會太長了點?”

白娜娜先說道。

她說話的時候揹著手,臉上帶著笑,身體挺得筆直。

石凌飛道:“應該,也不能算長吧!你覺得長?”

他說話時雙手也背在身後,且紋絲不動。

“應該有點長了……”她這才看向石凌飛,眼睛中滿是期待之色,“有些事,如果真的想做,其實什麼時候應該都可以做的.”

“但有些事,如果做了,也就代表著那一個人,可能會變得不是之前那個人,我和葉星的情況基本沒有什麼區別,所以花靈會做的事,很可能那個人也會做.”

石凌飛看著她,道:“她會嗎?”

白娜娜沒有避開他的眼神,道:“她不會,但是她也怕那一個人,會想要給她的更多.”

石凌飛道:“所以,似乎三年的時間,也沒有那麼長,至少他們還可以再瞭解一段時間,再做一些自己願意做的事,再去發現容忍對方的缺點,讓兩人以後更好的生活在一起,而且這個人想等這三年,去幫他的朋友做完一些事情,他很希望那一個人,也能等下去.”

白娜娜問:“她很漂亮,也很善良,家世也好,不見得一定會弔死在一棵樹上.”

石凌飛笑著把臉轉了過去,看著遠處的朝霞。

“自戀得有點過頭了吧,江湖上像我這麼眼瞎的人,應該沒那麼多吧?”

白娜娜輕輕打了他一拳,道:“討厭!”

石凌飛笑笑,眼睛從她身上移開,仍然看著遠方。

殷蛟騎在馬上,鄭重其事地看著前面說:“唐伯父,我已經再三向曉小姐說明,玄黃陰陽咒並不在我的手中,你一再苦苦相逼,是真以為我殷蛟手中劍殺不死人嗎?”

三人面前,唯有一片黃沙。

遲早都會遇到,說什麼得先練練。

軒轅劼在旁邊笑了笑,道:“唐峸是能和楊落雲動手的人,在下自認為無力與他爭個高低,你要是覺得打得過,自己動手去.”

殷蛟回頭看向馬車上的秦子範。

秦子範笑了一下:“他都打不過,我連他都打不過.”

他討厭懷疑軒轅劼是一回事,他懼於軒轅劼的實力是另一回事。

他看過軒轅劼殺俞二員外的出手和速度,就算軒轅劼一點內力都不用,殺他依然還是分分鐘的事情。

殷蛟向他們兩個撇了撇嘴,將馬韁繩一拉,想等馬車過來,聽聽丁繆的看法。

丁繆沒等馬車行得和殷蛟的馬並駕齊驅,就立刻接過來說道:“張劍客和俞二員外的差距且不小呢,連軒轅大師兄都應付不了唐峸,我得加一個更字啊!”

殷蛟討了個沒趣,想了半路,又編出來一套說辭。

“唐伯父,無論怎麼樣,是小侄欺騙了唐大小姐的感情,小侄應該向唐伯父,唐伯母道個歉,從頭到尾,唐大小姐都是一廂情願的,小侄一直是迫於唐門威勢……”軒轅劼和秦子範都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冷笑。

丁繆在車子裡,連話都沒有聽完,便立刻高聲說道:“你要張嘴就這麼說的話,唐伯父會立刻殺了你的.”

秦子範笑了笑:“你們倆什麼毛病,一個個把這唐字兒叫得這麼長,是真想做人女婿吧?”

軒轅劼仍握著韁繩,催馬向前走著,聽著他們的嬉笑怒罵,臉上只是淡淡的笑容,彷彿將一切都看得很開,卻又一切都放不下的笑容,笑得很開心,彷彿又很苦。

一如聖佛,一如鬼魔。

“唐伯父……好像是有點長,”殷蛟沉思著,落在了馬車的後面,“雖然我確實英俊瀟灑玉樹臨風才華橫溢武功高強,唐大小姐也的確是美麗善良溫文爾雅亭亭玉立秀外慧中,但確實感情這事分毫勉強不得……”秦子範開口道:“這話說得我都想抽你.”

軒轅劼笑著,忽然一拉韁繩,停住了馬。

秦子範一看面前,也一拉馬車的韁繩,停住了雙駕馬車。

殷蛟嘴上還在唸叨著:“唐伯父……”他一直低著頭,催馬往前走了幾步,看他們都停了下來,這才抬起了頭。

一抬頭,便看到楊落雲騎在一匹捲毛黃馬上,停在了幾個人的面前。

殷蛟看了一眼軒轅劼,心想這位的境界是跟自己這幫人不在一條水平線上,單是這警惕性,他和秦子範可能再過十年也比不了。

“唐……”殷蛟一撇嘴,急忙改口道,“楊哥.”

楊落雲騎馬來到近前,道:“去你家給你乾爹拜壽,順道過來看看你.”

殷蛟看了看另外一個方向,笑了一笑:“多謝楊哥了,每年你都這麼上心,乾爹怎麼不把你也認成乾兒子?”

楊落雲也笑了笑:“長得醜.”

兩人都是一笑,同樣的笑容看著對方,便再也沒有說話。

秦子範反正是看不懂其中的奧秘所在。

過了一段時間,殷蛟摸了摸鼻子,然後頓了一下,仰臉問道:“最近看你和我家二哥走得挺近,家裡怎麼樣?”

楊落雲用一副很像是地痞流氓的表情往前傾著,道:“好一個二哥……這回去我得跟你義父聊聊這事,家裡倒是都挺不錯的,跟以前一樣,每年都有一個奇奇怪怪的人會上山探望探望二老,時不時還送點東西,每年的這人還都不一樣,你們家老爺子從來不問一句這個人,反倒你們家老太太總把人叫進後堂裡屏退下人私密聊點什麼,你知道這個人是誰,老爺子老太太都知道,奇了怪了,你說你們家人也不怕他做出來點什麼……”殷蛟冷冷道:“你也猜得出來,你覺得他做得出來?”

楊落雲摸了摸後腦勺,搖了搖頭:“什麼樣的父親有什麼樣的兒子,從什麼樣的兒子身上能看得出媽什麼樣,女婿不愛女兒,嫂子總盼著自己小叔子死,你們家這事有點忒複雜,讓人實在不敢深入和你們家人交往……”他說的時候聲音不是特別小,但秦子範江湖經驗太少,丁繆不常和葉家的人交往,所以對這些話,基本是不懂的都不懂,就是懂的,也只是一知半解。

軒轅劼則笑了一笑,楊落雲的點評,在他看來的確很到位。

殷蛟嘆了口氣:“畢竟血濃於水,有些事是我們家的,有些事……我也確實是個外人,對於易大哥來說,他的確受的有委屈,而對於花靈嫂子來說,盼著我死,起碼代表著她沒把我當成葉家之外的人,我不在乎……話說回來,你今天不是特意來看我的笑話吧?”

楊落雲笑容輕斂了一些,淡淡道:“問問你去哪,見到你二哥二嫂,也有得交待.”

殷蛟道:“呂曠那裡.”

楊落雲點了點頭:“知道了,路上小心.”

殷蛟雙手抱拳:“是.”

兩人再不交談。

楊落雲將馬一兜,走向殷蛟馬側的大道。

“路上少喝酒,少坑些女孩子.”

“也別總說我,當心你天下第十的名頭被別人搶了去.”

……楊落雲的坐騎往前緩慢地走著,也不回首,跟殷蛟互懟著。

軒轅劼又是一笑。

原來即使天下第十,也仍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面。

銀蛟公子,倒也確實是個奇人。

殷蛟公子所排出的天下兵器譜,倒也確實有些獨到之處。

圓月高掛,西風送寒。

唐家四兄弟,擺了些酒菜,坐在院子裡談笑風生。

反正現在的他們,也很難找得到什麼事。

晴楓山莊發生的事,百穀嶺山道上發生的事,小集街道上發生的事,只是因為所有的人幾乎都能得到一個絕對準確的答案:殷蛟從峨嵋山出來只會到崑山白家!但現在,晴楓山莊的事情結束,殷蛟的行蹤,就成了一個謎。

呂家藏寶樓,葉家神劍莊,薛虞霏輾遲店,大漠未知之處,北地草原……都可以成為殷蛟的下一個目的地。

而且雲佳伊和葉越下來,沒人敢在晴楓山莊下面等著殷蛟出來,而且也沒那麼多的江湖人,再費力地去尋找。

所以自從在青陵鎮上散出玄黃陰陽咒的訊息以後,他們這幫人,就只剩下清閒二字。

唐奶奶給殷蛟那本二十四節氣詳解的時候,唐曉比絕大部分的人都近得多,也都看得清楚得多。

封皮的新舊可以換,但書瓤騙不了人。

她翻過那本該給出去的書。

那本書確實不是。

她也一樣向唐峸說過,也一樣阻止過唐峸做這一件無謂的事情,但唐峸的打算是——先做下去。

決心叛變一回了,也不能什麼東西都沒得到就低頭。

唐峸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派的懶散氣象。

不是因為這些人沒有做老師進教室時立刻收手機的事情,而是看到唐峸走進來的時候,這些人都嚇得沒敢立刻做出反應。

唐鼎的鼻菸早就噴出來完了,卻半天都沒有想到再吸進去一口。

唐聞唐瞰四人,一個把肉在嘴裡面嚼得沒有一點味了還在嚼著,一個酒杯放在嘴唇邊,硬是沒敢放下來,嘴裡的液體也沒敢嚥下去。

鍾雄是在後面給他們四人倒酒,其實沒什麼拘束,看到唐峸進來,點頭道:“老爺!”

唐峸和氣地點了點頭,揹著手走向了唐曉的房間。

剛一關上門,唐鼎就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那四人立刻放下杯碗筷子,圍到了唐鼎身旁。

“叔,不會有事吧?”

唐駿忐忑不安地問。

唐鼎咳嗽著磕著菸袋鍋子裡的殘渣,勉強咧了咧嘴,算是一笑。

“應該不至於,已經站在這邊了,只要別想把腳再邁到別的船上,估計不至於淹死.”

這是實話。

唐峸走進唐曉唐晴的房間之前,唐晴還是病躺在床上,而唐曉,坐在靠近窗子的地方,拿著唐晴的絲蘿,唐晴的金針,絲線,一針一針地刺在上面的圖案上。

唐晴一翻身,拿著熱水袋貼在額頭上,抱怨道:“你能不能別碰我那些刺繡,你會嗎?”

一個從小舞槍弄棒的女人,沒有任何天賦的情況下把功力提升到第四玄關,唐門同輩裡的人還沒有一個做得到的,在唐晴眼裡,唐曉要是還連這些女紅都比她強,那就真見鬼了。

唐曉翻翻看著手裡的絲絹,冷笑道:“你姐姐我什麼不會?”

唐晴看著唐曉絲絹上亂七八糟的走線,鬱悶地坐了起來:“殷蛟看上你哪點了?”

唐曉頓了一下,手停了下來,忙放下手上的絲絹針線,在臉盆裡擰乾毛巾,扔給了床上的唐晴。

這突然的變化把唐晴嚇了一跳,但自小接受唐門發鏢接鏢的本能,還是讓她揮手接住。

下一瞬間,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然後是唐峸的聲音。

“曉兒晴兒,爹能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