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孽!”夏章也被嚇了一跳!
心孽是心魔的一種,只是跟阻道的心魔不同,心孽是由極端的情緒滋養而成的,隱藏在人心中,在它作惡之前大部分修煉之人都難以察覺。
一旦它們暴露時,它們的惡業也已種下,修為更是在築基以上,無形無相,可以隨意心中藏有黑暗情緒的人,非常難纏。
想起這,夏章一個激靈,立刻甩出幾張符紙將琴伎周身的空間禁錮,生怕這隻心孽逃了。
但這符籙卻輕易地被琴伎以孽氣侵蝕掉了。非是特定的法術很難對心孽造成重大傷害。
秋華倒是沒那麼緊張,先別說他修煉的七情珠天生剋制心孽這類心魔。更何況它的修為連築基都沒到,脫離不了宿主,只能透過負面情緒影響別人罷了。若是不顧琴伎的性命,夏章也能輕易地完虐這隻心孽。
廢掉符紙後,心孽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起來,被人發現了,冥冥中的直覺告訴它,如果不除掉這兩個修士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截止在今天了。
它不敢潛伏下去,還好這琴伎是供養它的宿主,內心瀰漫著深深的負面情緒,它要侵佔這個軀殼並不困難。
剎那間,心孽化成一縷黑煙,從琴伎的眼、耳、口、鼻處鑽進她的體內,控制住了琴伎的肉身。接著它不管琴伎鮮血淋漓的手指,以孽氣駁接好琴絃後便開始施展自己的能為。
聲音是最容易挑撥情緒的,一陣陣的琴聲如狂風,掀起波濤,如暴躁的大海在宣洩自己,將所有的不滿,悲傷,痛苦,絕望,怨恨,嫉妒,恐懼等心緒通通攪和出水面。
將宿主的不甘與渴望宣洩出來,挑撥聽眾的心緒,點燃他們的暴戾。
秋華和夏章被這爆發的負面情緒糊了一臉,腦瓜子嗡嗡的,心底似有火焰在燃燒。
“毀滅吧!將一切都毀掉!憑什麼要我忍受這不公的待遇,憑什麼我的付出不僅不能得到回報還要受到侮辱!老子/老孃不幹啦,全部都去死啊!去死啊!”
暴戾的琴音快速地擴散,嘩啦嘩啦,樓下大堂傳來了碗碟破碎的聲音,接著有男女的叫罵聲,拳腳相交聲,崩潰的哭聲……亂糟糟的,不用看也知道他們是失控了。
無形無相的攻擊的確麻煩。夏章有意引動符籙炸傷琴伎,被秋華壓了下來,他信心滿滿地對夏章說:“師兄,我來就好。”
說著秋華已經拿出七絃琴,開啟音場截斷了心孽琴聲的傳播。
琴音於音場內迴盪,威力更甚。夏章有些擔心,但他還是按耐住了
如果說秋華的琴音是中平正和的浩然之調,如那大日普照給眾生帶來福祉。
那心孽之音便是鋪天的黑雲,帶來狂風暴雨,酣暢淋漓,以孤注一擲之心與秋華相搏,要蓋過大日的光輝。它雖然靈智不高,但也明白此時不拼命便沒有以後了。
心孽士氣高漲,隨著琴音侵蝕兩人的護體靈光,似乎勝利在望。
然而實際情況是秋華六律皆正,五音相生,萬邪不沾。心孽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不可久持。
他憐惜琴伎性命,不願看她甘於被心孽操控,於是以玄門清音勸誡,喚醒其心神:“琴者,禁也。所以禁止於邪。昔舜作五絃,以歌《南風》。夔始制樂,以賞諸侯。宮商角徵羽,君臣民事物。六律相和,五音相生,以正人心。姑娘心懷不忿,好惡失格,五音皆亂,孽障纏身,若不醒來,將失其魂!”
被心孽壓制的琴伎也不是失去意識,只是這隻心孽本就是由她的忿恨孕育出來的,她哪肯如此輕易地放棄這份怨恨。
即便是自知自明五音亂,心孽生,她也依舊要借這場發瘋來宣洩自己的痛苦。既然她的哀嚎無人能夠傾聽,那便大家一起來發瘋吧,只要鬧的動靜足夠大,是不是就會有人注意到她的委屈了?
她向來守禮合節,想要過上正常的生活,卻命運不濟,不得不陷入汙泥,供人狎暱。這是何等的不公,她心懷不忿,終生極端,即便是墮入無間也要拉糟渣之人陪葬,才能疏解其怨氣。
她悲憤地高喊著:“琴,情,勤!練琴有什麼用?努力有什麼用?比別人優秀又有什麼用?我的聲音能有人聽到嗎?我的問題會有人解決嗎?曾經我以為這一切只是因為我不夠努力,可結果,我的努力只是一個笑話!笑話!
應節合律者合該被欺之以方,肆意妄為者就可逍遙法外,這就是所謂的人道嗎?這種絕望的生活我是一刻也不想過了,要死大家一起死吧!世情無道,唯有到幽冥處再論功過!”
琴伎說完,神色更是癲狂。對於她所說的世情無道秋華不予評價,只是不能容忍她在如此下去了,萬香樓裡終究還是有無辜之人的。
勸阻不成,只能先擒住她再說。照這樣下去,她用不了多久就得精氣衰竭而亡。秋華低嘆一聲,浩然之聲不再收斂。琴音層層疊疊如錢塘江浪潮拍岸,琴勢浩浩蕩蕩以六律正邪音。
心孽根本不能阻擋,“鐺”一聲琴絃寸寸斷裂,琴伎“哇”一下吐出一口心血,生死不知。
秋華投影出七情珠,從琴伎身上煉出一枚黑晶後才收起音場。
夏章立刻給琴伎塞了一顆療傷的丹藥,生怕她香消玉殞。
這時包廂房門突然被撞開,一個女人獨自一人闖入,見琴伎渾身鮮血不禁花容失色,趕緊撲上去檢查她的呼吸。
待確定人還活著時才鬆了口氣,她拜倒在兩人面前,無比感激地說:“妾身萬花樓樓主雁翎秋謝過二位仙師的救命之恩。青珠這丫頭一時想不通引來妖孽真是自吃苦果。還望兩位仙長大人有大量,念在這丫頭可憐饒過她一回,妾身願盡己能代為賠償仙師的損失。”說完雁翎秋還磕了兩個頭。
夏章不禁皺眉拉著秋華側開身子,道:“樓主起來吧,那……青珠姑娘身體並無大礙,只是此番損失了不少精氣,日後少不得疾病纏身。你先安置好那位姑娘後再給我們說說這是個什麼情況,我們才好再做定奪。”
南鄉城中明明已經開了禁靈大陣,就連他們要動用法力也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這心孽怎麼還能長成?這就像沙漠里長出參天大樹一樣,處處透露著古怪。
雁翎秋將那青珠放置在屏風後的小榻上,這才坐下來給兩人解釋。
她給自己倒了杯水潤了潤口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二位仙長是否在懷疑青珠這般癲狂,是我拘了她的賣身契所致?”
夏章打量她一眼,這著裝打扮著實不像良家,然後遲疑地點了點頭。
“這仙長可是誤會我了。仙凡之隔猶如天塹,我明白仙長的意思。只是事隨世移,如今的律法跟從前的又有許多的不一樣了。”她喝了口水才繼續說:“自先王時代始,朝廷就開始整頓社會,打黑除惡。取締了所有的妓院、賭場,清繳了黑匪、水賊、山寇,社會風氣為之一振。
只是仙師你是明白的,如此大的動作肯定會引起某些家族的反對。幸好朝廷的大長王姬在玄樸道宗修煉有成,如今迴歸王宮輔佐陛下主持變革,這才讓新律法繼續實行。
朝廷整頓了妓院後不許再有人從事這黃色產業,還將我們歸屬由賤籍變為雜籍,銷燬所有的賣身契,歸還了妓人的人身自由。讓我們也可以在社會上有成為‘人’的權利。
至於那些強人,該判刑的判刑,該斬立決的斬立決。這可真是大快人心,妾身也是這份變革的受益者。然而……”
說著樓主雁翎秋輕輕吐了口氣,壓抑自己的情緒繼續說道:“然而這賤籍之身雖沒了,但我們的收入來源也沒了。在這個依然殘存著舊思想的社會,我們這些‘非良家’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
更別說我們青樓出身的姑娘許多都是身體有所損傷,各種疾病纏身。不僅比不上一些婦人有能力去幹粗重活還要花大量的錢財去治病。
陛下的大恩大德我們永世不忘,可是這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啊!
所幸這萬花樓是我自己的產業,清清白白沒被取締。姑娘們才情也還算可以,我便做主留她們在這裡掛單幫忙賣酒水,這一方面可以增加酒樓收入,另一方面也可以讓她們養活自己。畢竟有靠山了也不會有人去強迫她們。
我知道這只是飲鴆止渴,許多姑娘為了更多的錢財依舊走上了舊路。可我該怎麼辦?我又能怎麼辦?我只是一個小人物,只能顧著自己的生活,除此之外,我無能為力。”
說著說著,雁翎秋的訴說中隱隱帶上了哭腔,她真的很害怕又很無奈,她怕朝廷將她的酒樓封禁了,更怕樓裡的姐妹們無路可走。
“青珠這丫頭不想再從事這和歡場有關的工作,這個我明白也理解,她不想掛單那就不掛單吧。
只是她不在萬香樓掛單後生活日漸窘迫,出去找工作也處處碰壁,不久前還染了風寒快要喪命。
我可憐她就又留她在萬香樓掛單,沒想到這丫頭心裡竟這般委屈,養出了一隻心孽。
是我的過失,我答應了她娘要好好看照顧她的,是我沒做到。”
說著說著,雁翎秋不禁哽咽起來,捂臉失聲痛哭。
聽完兩人沉默不語,被舊勢力牽制的朝廷做註定不能全身心投入到改革中去的,只是社會毒瘤的根不除掉,那潰爛的傷口便是永遠不會痊癒。可惜當今黎王也非是開國王上,碰上了太多的阻礙。也真是可憐了站在黎明前的百姓。
“咳咳咳~”正當三人沉默時,屏風後傳來了低沉的咳嗽聲,雁翎秋猛的被驚醒,一抹眼淚,倒了一杯水急匆匆地奔向屏風。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扶著青珠出來。
被攙扶著的青珠看著兩人沉默了一下,接著推開扶著她的雁翎秋,“啪”的一下跪在了兩人面前。
嚇得夏章又把秋華拉偏了一些,心裡暗罵,這些人怎麼老是下跪的?
秋華倒是不覺得有什麼,感受著青珠心如死灰的情緒,他斟酌著開口:“青珠姑娘這是有何打算?”
聞言青珠身子一顫,伏在地上哽咽道:“求仙長可憐可憐我。”我實在是沒辦法活下去了。
這是什麼意思?是給她一個建議還是讓他收留她?這可真是個麻煩,想著秋華繼續提問:“聽樓主說你想找個好聽一些的工作營生,卻投路無門?不知道姑娘都擅長些什麼?”
“仙長!”青珠刷地抬起了頭仰望秋華,心裡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仙長!青珠讀過幾年書,懂得一些文章經典,最擅長的是彈琴,還會做女紅,我繡的花樣是萬香樓裡最好最受歡迎的!我可以為仙師斟茶遞水,也可以伺候二位仙師身邊的戍君、山君,其他不會的我還可以學,我學得很快的!求你可憐可憐我,仙師!”
說完,她又向兩人叩了三個頭。
能看出阿敬是頭老虎而不是貓,這姑娘是有些眼力,能養出心孽也說明她還有幾分天賦。只是這般便想跟在他們身邊似乎還不夠啊。秋華一邊想著一邊暗戳夏章正拉著他的手,“師兄你怎麼看?”
夏章打量著正滿眼心疼的雁翎秋,思索了一下,暗暗給秋華傳音:“我覺得這事有些蹊蹺,這姑娘身份不明,希望不是我多想,你自己看著辦吧。”
棋子?是誰的棋子都不重要,無論她是誰的棋子都不關他倆闖入者的事。
只是他畢竟有竟國王族血脈,這昭國大長王姬封地裡的蹊蹺有可能跟她有關,他不可能坐視不管。這送上門的線索他還是收下好了。
於是他點點頭,再次提出自己的疑問道:“青珠姑娘,我們萍水相逢,你真的確定要跟隨我們?要知道如果以後我們隨意強迫你,拋棄你,你會比現在更難過。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青珠再次伏首,回答的聲音堅定有力:“後悔?那是以後的事了。我從不會害怕自己的選擇,我怕的從來都是無從選擇。
我母親用生命為我證明了女人在下九流只能向末路,我不能重複她的老路。無論前路的荊棘有多少我都將會大步向前,直到我生命的盡頭。”
當兩人帶著收拾好包袱與樓主道別後的青珠走出萬香樓時,秋華的心態不知不覺中發生了絲絲的轉變。
他開始嘗試著接受這些嘔啞嘲哳的聲音,生命中不僅有陽光雨露,鮮花掌聲,也有陰霾晦暗,淫雨綿綿。
這些人都是苦命人,生得迷茫,活得痛苦,笑得空洞,如同行屍走肉,麻木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