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個夢:婚姻和武器

“用我的細胞培養怎麼樣?”朱雀興奮地擼起袖子,“如果修理工真的能夠修復崑崙號,我們就能逃出這個鬼地方了!”唐、老金都一臉期待地看著牧神星,牧神星想了想,也充滿希望地點點頭。

朱雀躺在床位上等待抽取造血幹細胞,她看見兩支特別粗的針插進自己手臂兩側的靜脈——“真TMD又粗又疼啊!”她用詞非常不雅嚷起來,老金和唐都笑起來。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她不能動,躺在安全床上發呆。迴圈會破壞血液中的鈣離子,導致她渾身像蹲久了壓迫神經那樣發麻,而且不光是腿發麻,從腳尖麻到舌頭尖啊!“你們就不能給我血液中注射點鈣離子嗎?”她抱怨道。牧神星注意地盯著血袋,一邊嘴裡說:“多喝牛奶多喝牛奶,亂打電解質紊亂容易出事兒。”

最討厭的是,她剛剛拔完針頭,就被叫去艦上作業。

“我腿還麻著呢!搞個輪椅推著我,我要請病假。”朱雀神氣活現地道,於是她無賴地癱在輪椅上,度過了無所事事的一天——第二天傳來噩耗,由於供給系統的故障,一部分冬眠者的迴圈系統出了問題,本來代謝就在臨界狀態的冬眠者中,有四名體重過低的女性船員沒有熬過20個小時的斷供。

其中就有撫子。這個愛漂亮,體重只有80斤的,溫柔可愛的小女孩。

朱雀自責的差點崩潰了。

老金安慰她:“不干你的事,你去了也沒用,別說是二十個小時,即使是冬眠狀態,腦缺氧4分鐘基本上也就沒用了。她們在故障發生的一個小時內基本上都去世了,後面的搶救工作基本上是人道主義救援了,唯一慶幸的是,她走的沒有痛苦。——《快樂王子》裡的燕子說,死神是睡神的兄弟,記得嗎?(這是整個第三部的flag)”

風神號圓廳,船員們舉行了一場簡短的悼念儀式。但朱雀好像受到了替代性傷害,她一直都在哭,晚上幾次哭醒,在崑崙號上也一邊焊電路板一邊哭。加略·卑路阿奧依巡視的時候,隔著防護眼鏡看見一雙哭紅的眼睛。

“對於風神號發生的事故,我很遺憾,這不是我們的本意。”加略·卑路阿奧依柔聲說。

可朱雀認為,太陽玫瑰瑪麗號上的人和政策,正是帶來這場災難的罪魁禍首。所以見到他,她反而不哭了,對他綻開一個報復的微笑:“不用擔心,上官,我有預感,我們都會和撫子一樣困死在這兒的,包括你,一個也跑不了。”加略·卑路阿奧依感覺到了她的敵意,他只能說:“我很抱歉。”“你知道嗎?就算能修好崑崙號,我也不會開啟離開這裡的蟲洞,我一定會對準太陽玫瑰瑪麗號開一炮,讓你們的血液都變成太空中的蒸汽!”她惡狠狠地說。加略·卑路阿奧依覺得這個小姑娘傷心瘋了,他有點可憐她,但是又不知道怎麼安慰他,他抬起手來,又放下了,又抬起來,猶猶豫豫地摸了摸她的肩膀。

牧神星跌跌撞撞地跑進來,“成了,成了!修理工,和崑崙開始生物融合……”錐形瓶pia地摔在地上。但好像那液體是活的生物一樣,迅速被崑崙號吸收了。

畫面變成雪花,好像被快速切換過很多,又好像被故意隱藏了什麼。

突然跳到風神號上的圓廳,在舉行著一場儀式。婚禮?怎麼會是婚禮?而且是朱雀和加略·卑路阿奧依的婚禮。這讓意識飄忽的觀察者梅司都感到不對,彷彿中間省略了一大段什麼。

但是乍一看,這居然是一場郎才女貌十分讓人豔羨的婚禮,朱雀穿著一襲白裙,頭髮盤了起來,頭紗下露出一張白荷花瓣似的臉頰,非常讓人憐愛,她心事重重地低著頭;加略·卑路阿奧依穿著原初人類貴族軍團的大禮服,他發自內心開心地咧嘴笑著,這一笑,就顯示出他臉上似乎有個年輕天真的小男孩,把他嚴肅五官的威嚴感沖淡了。

梅司突然想起之前夢境中那張被撕掉一半的朱雀的照片,另一半應該就是加略·卑路阿奧依。

下一個畫面。朱雀注意地盯著高度封裝的試管中的淡藍色液體,這裡的畫風變成了大海航科幻風,有透露出微微的折中主義和奢華的氣息,香檳金色和胡桃木色的主色調,和風神號白色偏藍的配色、流暢的極簡畫風有所差距,這是在太陽玫瑰瑪麗號上。

加略·卑路阿奧依小心地湊過來,試管的液體放大了他表情天真的眼睛,正透過液體深情地注視著朱雀的面龐,和愛人在一起的他好像換了一個人,完全露出少年對待初戀的那種虔誠的呵護和由衷的溫柔。

“這是古代,原初人類和克隆人、人造人等新人種隔離時代使用的一種基因武器,叫做BEACK12,是為了防止克隆人軍團無限增殖而開發的,透過標記目標物件的端粒酶,控制對方的複製代數,如果超過了預設值,就會開啟從端粒位置的DNA自毀。一般原來的設定是隻許克隆人複製出場的一代,透過密碼和驗證碼核對;後面被人破解過幾代,來回拉鋸過幾次,直到新人種在第四次世界大戰的AI戰爭中,克隆人和改造人被統一戰線納入人類共同體,這種武器就廢止使用了。”

“它現在還起效嗎?”

對方點點頭。“但是對我們原初人類是無用的。你還在每天計劃著怎麼殺死我嗎?”加略·卑路阿奧依湊過來,親了親朱雀的臉頰。朱雀轉過頭,睜著眼睛真誠地回答:“是的。”加略·卑路阿奧依的眼神有點受傷,但他還是保持著溫柔的期待:“可是你已經有孩子了,我們的孩子。你會願意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爸爸嗎?”

朱雀仍然睜著透明的眼珠,回答:“那不是你的孩子。”

加略·卑路阿奧依有點被激怒,更多的是委屈,他抓住朱雀的胳膊肘:“可是你根本沒有回到風神號上去,我們一直在一起,不是嗎?”

朱雀挑著眉毛,挑釁地對他笑笑,說:“不是別的男人的孩子,是崑崙號的孩子。”

加略·卑路阿奧依放鬆地舒了一口氣:“籲——我知道你討厭我,可是,你不要嚇我好嗎?我真的很愛你。”他的眼神像一個被女神拒絕的高中男生那樣委屈。

朱雀笑笑,道:“你對愛情太過虔誠了,虔誠得讓我吃驚。後來我才發現,你是藉由愛情,逃避對死亡的恐懼,原來死神真的是唯一的神,沒有人不畏懼死亡。”

加略·卑路阿奧依有點手足無措,但他真誠地道:“我相信,藉由真正溫柔、真誠的愛情,可以化解我們的仇恨,可以獲得我們的和平和團結,我們能夠走出這片紊流區域的!”

朱雀道:“是的,崑崙號可以。”

梅司突然覺得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是誰看著他們情侶間的對話,又拍下來了這些呢?他在二人眼瞳中的倒影裡找到了答案——是樹姬!微縮成一個虛擬人偶的樹姬跟著朱雀來到了太陽玫瑰瑪麗號上。

朱雀獨自一人,溫柔地撫摸著肚子,如同一個真正被孕期激素上頭而特別幸福的孕婦:

“MELCHIOR;BALTHASAR;CASPER。

你們不是卑鄙的人類的孩子,你們是崑崙號和風神號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崑崙號醒過來的那天,記得把太陽玫瑰瑪麗號燒成太空中的蒸汽哦。

等等,卑路阿奧依,blue,青,藍?藍?你這麼怕死亡,我要把你做成標本,我要讓你也噹噹只能複製一代的克隆人!”

樹姬無奈地在全息玻璃管裡,看著她。

梅司被嚇得驚醒過來。

他隱隱感覺知道了關於西王母和人魚種族的秘密,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加略·卑路阿奧依應當是藍迦樓和一切原琮的基因原型。——藍迦樓?不就是加略·卑路阿奧依的轉譯嗎?

直覺告訴他,這裡面隱藏著和崑崙西王母以及人魚有關的,巨大秘密。

可是他不知道怎麼在克軍面前提起藍迦樓。

他只能求助於秋原君,希望他能將他所知道的關於藍迦樓的一切據實以告。

“藍他雖然是源姓出身,而且也是貴族,卻並不是十二父氏的後人,這令我很奇怪了一陣子,而且——伊似乎沒有童年,伊在少年時出現,彷彿一出現,就是設定好的,記憶、學識和憂傷,彷彿有著很長的前世。

伊對我說過,伊常常做同一個夢,飛船獲得了自主生命,艦隊消失於火雨之中,群星的光芒被折彎,時間的河流開始紊亂。明明是近在手邊的人,卻跌入另一條時間的河流,彷彿所在的空間不是平整的,而是像一本合起來的書頁,每走一步就進入一個世界的切面。

伊熱愛藝術,擅長音樂和繪畫,還給我看過一張素描,像是一個大廳的內部,裡面充滿了管風琴一樣的機構。伊覺得伊來自那裡,好像一直在尋找什麼人,但卻總也想不起來。伊只是說,是那個人將伊永遠地封印、關閉在時間的囚籠之中的,伊要找到他,才能獲得解脫。”

“那個人是女人嗎?是克軍嗎?”

“是個女子,是個碩人。伊說,和王上、大公子依稀都有點像,伊還說,如果能夠得到大母神樹的允許,恢復記憶,也許就能解答這一切了……”

“等等,你說進入大母神樹的廟?他,藍迦樓不能進入嗎?”

秋原點點頭:“御臺閣大人,您正是因為成為王上的正配偶所以才有資格進入的,一般的嗣人是不得入內的。”

梅司感覺好像一塊一塊的拼圖在腦中癒合,好像什麼巨大的圖景就要水落石出:“所以藍迦樓要求克治公子拋棄一切,和他一起進入大母神樹神廟——然後發生了什麼?克治公子自殺了麼?克治公子是不是知道了什麼?藍迦樓呢?你不是說他們私奔的時候事故去世了麼?”

秋原被他的猜想嚇了一跳:“我,我從沒想過這之中有什麼聯絡。藍迦樓的致命傷正是在大母神廟中受到的——伊好像碰觸了伊不該碰觸的東西,好像想要啟動什麼裝置……”

“秋原!你好大膽!是誰給你的膽子,敢透露本王的過去,敢窺視本王的內心!又是誰給你的膽子,敢涉足你不該涉足的深淵——你也想阿重瑕一樣,想要反嗎?”

克軍暴怒,抽出雪白的刀刃,直刺過來,要殺掉秋原。

這是權力巔峰的瘋狂和沒有節制。

梅司上前幾步,他很少和克軍這樣正面對峙,但是他雖然溫和,卻並不是個膽怯的人——他攔在了克軍的白刃前面——他雙手合十,抵住了那雪白的、殺氣騰騰的刀刃!如同一個僧人,不持武器,卻坦然立於猛虎之前。

“克軍,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你這樣一直自己欺騙自己,是無法獲得真正的勇氣和解脫的。真正勇氣的第一步,是誠實地面對自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不要再用過去的傷痛折磨自己,再折磨別人,這除了傷害你值得信任的人,沒有任何用處。”

“你,也敢違逆本王嗎?!龐培已然和元老院勾結在一起,要反了,你要和他們一起,反對我、孤立我,和我作對嗎?——你也想看本王的笑話嗎?”

“不是的。”梅司看著她的眼睛,“克軍,人需要直面自己的痛苦,用虛假的替代是不行的,一千個一萬個都不行的,因為那都不是真實。”

克軍殺氣騰騰的眼睛裡貯滿了淚水。

“你會後悔的,我不是要反對你,我是要告訴你,你可以戰勝這些傷痛。當有一天,你可以完全地跨過這一切痛苦的回憶,把它們當做頭髮上的落花輕輕地拂去,到那一天,你會因為傷害了秋原君而後悔的。到那一天,你會明白,這些都不算什麼,我不能讓未來的你,因為一時的激憤,失去一個忠誠的朋友而後悔。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可以跨過這些,現在的你需要的只是真實的勇氣,就像我面對你已經不愛我的事實一樣。這可能是我能夠幫你的最後一個忙了——面對自己真實的痛苦,用虛假的東西掩飾、替代是不行的——沒有那麼難。”

梅司知道這是告別了。

他曾預感到自己和克軍的愛情走到了盡頭,他不知道怎麼面對,可是當訴諸了話語,原來沒有那麼難。

雖然他們都已經清淚滿襟。

他告訴了克軍關於TREE的前三個夢。

克軍接受了提議,複製了完整的藍迦樓,帶著記憶的加略·卑路阿奧依。他們集中於大母神樹的神廟,神廟為他們展示了一切。

舊神,被封印的第十三個父氏,藍迦樓的原型——加略·卑路阿奧依

“我一直在找她。在起伏的人海之中,在時間的紊流之中,在基因頻率的輪迴之中,在DejaVu似曾相識的夢境中。

可是我徹底丟失了她。

我成為崑崙號的祭司。

被不斷複製,一直跟隨三先知的足跡,被不斷地喚醒,連記憶也被複刻在DNA和PN接面的編碼之中,永不得安寧。

我沒有想到她是認真的,她真的一直在尋找殺死我們的方法——崑崙號修葺完成的那天,她真的沒有忘記,害死她朋友的仇恨。美狄亞,美狄亞,她像美狄亞一樣殺死了我和她的三個孩子,將大腦獻給崑崙號,喚醒了本來被徹底擊敗的矽基生命,誕生了不該誕生的碳—矽雜種生命。一切的開始,就是時間徹底紊亂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