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那四人所言,他們的確是受人指使囤積紅藍花,待奇貨可居、價格飛漲時再放出,所賺差價利潤四人皆只佔了兩成,剩下八成歸幕後之人。
與他們接觸的一直是管莫閒的叔父管存山,起初他們也以為是管大人策劃了這一切。
直到不久前才得知幕後佈局的是戶部尚書,管存山不過是個被推到幕前的執行人罷了……
默默聆聽姜辛講述完事情的始末後,官家並未作聲,垂眸仔細翻看起了他們先前呈上的供詞,一共四份,大體上並無太大出入。
好一會後,他放下手中的供詞,抬眸朝著姜辛看了過去,“這麼說來,李尚書才是主謀,存山頂多就是個從犯?”
“回官家,正是如此。”姜辛恭謹地回道。
“動機呢?”官家問。
“事權從急,臣女尚未來得及查清,不過據那幾個商賈猜測戶部虧空多年,李尚書一直在設法填補漏洞,數額怕是不小才需要精心佈下此局,只需細查一下戶部賬目便能確認此說法是否屬實。”
“嗯,那幾個商賈……咳、咳咳……”官家不太自然地咳了幾聲,瞟了眼一旁的周茴和宋時,略微壓低聲音問:“可還安好?”
姜辛回得含糊,“還活著,目前正在西林。”
這話讓周茴不禁又回想起了那幾個人的慘狀,嘴角忍不住顫了顫……
確實還活著沒錯,就是活得不太好。
顯然官家也明白姜辛含糊其辭的原因,這麼短時間內就拿到供詞必然是上了刑的,他只問結果並不關心過程,得到滿意的答覆後,他指尖輕輕敲了敲桌子,轉頭衝著身旁的公公道:“讓秦致派人去把那幾個商賈和李尚書一塊拿下,好好審問!”
“是。”公公領忙領命。
待他離開後,官家才緩緩啟唇,誇讚道:“做的不錯。”
“官家謬讚了,能查到這個份上都是管莫閒的功勞,只不過他現如今身陷囹圄,無法進宮稟明案情,這才只能由臣女代勞。”
“身陷囹吾?”官家一驚一乍地嚷道:“怎麼就身陷囹吾了?陷在哪了?!”
周茴:“……”
宋時:“……”
到底是官家啊,演技也是天子級別的!
姜辛像是見怪不怪了,面無表情地回道:“龍策衛。”
“那你們還愣著幹什麼?趕緊去龍策衛接人啊!”官家面色一凝,正了正身子,“傳寡人口諭,管莫閒秉公直斷、大義滅親、功過相抵,此案無論是否牽涉管存山皆與他無關。”
“謝官家隆恩。”姜辛俯身叩首謝恩。
見狀,周茴也連忙拉著宋時跟著跪下行禮。
事情進展到這一步,他多少也察覺到了一些事,只是還不太確定。
皇城重地謹言慎行的道理他還是懂的,於是乎,他一直忍著,直到跨出宮門這才長吁出一口氣,正打算開口卻被宋時搶了個先……
“我怎麼覺得官家好像早就猜到這事跟閒哥的叔父有關了?把這案子交給我們就是要讓閒哥大義滅親的吧?”
周茴硬生生的把話吞了回去,轉眸看向姜辛,一個勁的直點頭。
姜辛蹙了蹙眉,她也和他們一樣,先前確實沒想到這一層,但官家剛才的反應很難不讓人做出這種聯想。
“看起來的確是早就知道了沒錯,只不過……”她眉心擰得更緊了,“不像是猜到的。”
“什麼意思?”周茴好奇地追問。
姜辛回過神,瞥了他眼,“揣摩聖意你是不要命了嗎?”
“……這…這不就是自己人隨便聊聊嘛。”他悶聲嘟囔。
“聊什麼聊!再聊下去管莫閒的皮說不定都被蕭顯給扒乾淨了!”
這話很有效,周茴立刻就沒了揣摩官家的心思。
“啊對對對……救人,快……快上車……”他邊嚷嚷著邊連拖帶拽的把宋時往馬車裡頭塞。
不料卻被姜辛攔了下來,“你們倆別去了。”
“為什麼啊?”周茴不解地問。
“他娘和他嬸嬸怕是擔心壞了,你們先去報個信,還有……”姜辛抿了抿唇,沉著聲,道:“去找大夫。”
去找大夫……
這四個字意味著什麼周茴和宋時再清楚不過,對於接下來即將面對的也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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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辛又一次出現在了龍策衛,這一回門口的護衛並未攔她,甚至還恭恭敬敬地把她迎了進去。
牢房裡,蕭顯正氣定神閒地喝著茶,瞧著像是恭候多時。
管莫閒就躺在他腳邊,和她早上送來時已經判若倆人,凌亂髮絲上沾粘著還未乾涸的鮮血,襤褸衣衫上有無數道清晰可見的鞭痕,皮開肉綻、觸目驚心,而這……可能還僅僅只是肉眼可見的皮外傷……
他尚還清醒著但似乎就連動彈一下都費力,只是轉了轉瞳孔,努力地朝著她看了過來,捕捉到她眼底的擔憂後,他費力地扯了扯嘴角,因為吃痛而緊皺的眉頭讓這抹笑容比哭還難看。
“就知道你沒那麼聽話。”那頭的蕭顯放下茶盞,朝著她看了過來。
“奉官家口諭,管莫閒秉公直斷、大義滅親、功過相抵,此案無論是否牽涉管存山皆與他無關……”她喉頭動了動,吞下哽咽,蹲下身試圖想要把管莫閒扶起來,卻又不知道他具體都傷在哪,不敢輕舉妄動,啞著聲詢問道:“你……還能走嗎?”
他張了張唇,氣若游絲,“恐怕……不太行……”
“沒事,我揹你。”說著,她背過身。
好在管莫閒的那雙手還算完好,饒是如此,她還是折騰了好一陣子。
也不會知道是見到她後放鬆了心神、亦或是被她給弄疼了,就在姜辛好不容易把他挪到背上時,他突然沒了意識又軟軟地滑了下去,她頓時慌了神,忙不迭地轉身檢視起他的情況……
“管莫閒……管莫閒……”她接連喚了他好幾聲,不敢拍打也不敢推搡,只能靠喊的。
然而,他始終沒有回應。
騰煜看不下去了,也顧不上事後會不會被蕭顯責怪,舉步上前幫忙。
“姐,你別緊張,他應該只是暈了而已,沒事的……”在姜辛投來的瞪視下,騰煜連忙噤了聲,小心翼翼地將管莫閒扶到了她的背上,生怕他又滑下來,只能一直用手託扶著,“我送你出去吧。”
蕭顯只是冷冷瞧著,倒也沒阻攔。
直到姜辛揹著管莫閒舉步維艱地朝著牢房外頭走去時……
“姜辛。”他忽然啟唇,不死心地問了句,“你再也不可能回來了,是嗎?”
她腳步一頓,怔怔地站了片刻,這片刻於蕭顯而言分外煎熬。
終於,熟悉的話音傳來……
“阿楹真的是賀蘭勇的女兒嗎?”她問。
蕭顯微微一愣,不明白她為何會突然問起這事,本能地解釋道:“她的身份非同尋常,我救她是因為……”
“我是問你,阿楹真的是賀蘭勇的女兒嗎?”姜辛不耐地打斷了他。
“……是。”
“你確定嗎?”
儘管姜辛背對著他,壓根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但他還是微微低下頭藏住了眼底的閃爍,“當然。”
她似是輕笑了聲,“蕭指揮使,你可能還不太瞭解我,小時候我爹送了我一匹小馬駒,性子烈得很,見誰踹誰,卻唯獨只跟我親近,我就喜歡這種眼裡只有我的、明目張膽的偏愛,可惜它被殺了,他們啖了它的血肉,你猜後來怎麼著?我把他們部落屠了,沒留一個活口。”
“……”蕭顯臉色煞白。
“為了一匹馬都能如此喪心病狂,你說換成管莫閒我得瘋到什麼地步?所以啊,別再問那種還會不會回來的蠢問題了,我當然會回來,他今日所受我定會要你悉數奉還。”
“…………”他啞然失聲,神色愕然,眼底夾雜著幾分驚恐。
這幾分驚恐與她口中那些喪心病狂的行為無關,僅僅只是因為她那一句“小時候”……
她記起小時候的事了?!
難怪,她方才那個沒頭沒腦的問題有了合理的解釋。
她是想要給他機會坦白的,可惜,他錯過了。
不……也不算可惜,便是重來一次,他恐怕依然不敢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