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靈境，南部瓜洲。
千山嶺郡。
千山歷，初元兩千二十六年，六月六日。
今天是千山嶺郡的大日子——千山山主選夫人的日子。
每十年才有一次。
千山嶺郡所有百姓家中的適齡孩童均可參與。
安南寨是千山嶺郡眾多寨子裡得其中一個小寨了。
林七是個孤兒，自幼父母雙亡。跟著年邁的外祖母生活。
今年十五歲。
由於常年的勞作，整個人又黑又瘦，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的樣子。
家中有薄田五畝。山田十五畝。
日子不算富裕，卻也過的不錯。
林啊姆是個慈祥的老人，年事已高，好在身體還算硬朗。
祖孫倆為了省下僱長工的錢，就自己個拼命幹活。每逢稻穀收割之際，就會僱傭短工幫忙。
或者是有遠方來的盲流，價格低廉，有的甚至只要管吃管住就行。
阿苗就是今年新洲郡水患之後前來逃難的盲流。
因為是個女孩子，許多人家不願意收留。
林阿姆看她的模樣，便收留下來。一是阿苗實在可憐。一個女孩子，無依無傍，若是繼續下去難保不會被人欺侮。
二來，這女子長的標誌，林七已經十五了，到了說親成家的年齡。
只是因為雙親不在，便高不成，低不就得晾在這裡。
自己年事已高，家裡急需要一個打理家務的女子。
而千山嶺郡的許多人家的女娃子都是不會嫁人的。她們的家人會在每一次的千山山主選妻的這一年，為她們報名參加。
參加備選千山山主夫人的女孩子們的家人們會得到一個豐厚的報酬——一百兩銀子。
那是許多人家十幾年都掙不到的銀子啊。
誰人會不眼紅？
至於，被選中的女子，那就一個結局，在六月十八那一天夜晚送上千山嶺郡的神君嶺。
隨著千山夫人一起的，還有那些被選為侍女的女孩子們。
這是千山嶺郡的的秘密。
阿苗一個外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阿苗姐姐，又在幹活呢。”
賀欣彤是林七的鄰居，和林七年齡相仿。
青春萌動的年紀，對林七有著別樣的情感。
“啊，賀小姐，阿苗擔不起一聲姐姐。還是叫我阿苗。”
阿苗笑了笑，露出兩個酒窩，將手裡的衣裳晾在竹竿上。一雙手，佈滿老繭。
“那怎麼可以啊。”
賀欣彤眼神閃爍，她看一眼阿苗，又看看院子裡晾著的衣衫。
她的心裡很不是滋味。
她不想做什麼山主夫人，她想……嫁人。
可是……，
“阿苗姐姐。”
賀欣彤看著眼前的阿苗，想到了一個桃代李僵的辦法。
“我口渴了，你能給我端一碗水嗎？”
“噯，多大個事兒。等著啊。”
阿苗樂呵呵的走進院子裡，來到盛水的大缸前，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又樂呵呵的給賀欣彤送來。
“喝吧，不夠還有。多的是呢。”
賀欣彤笑了，端起瓢咕嘟咕嘟的喝起來。
喝完水，用手一抹嘴，“謝謝阿苗姐姐。”
阿苗接過水瓢，笑笑，“叫你別那麼客氣啦。叫我阿苗就行了。”
阿苗轉身去送水瓢，賀欣彤飛快的拿出一個藥丸，眼底閃過一絲陰狠，迅速塞進嘴裡。
“阿苗，誰來了？”
林阿姆佝僂著身子，挎著小竹籃，裝滿一竹籃野菜，看著家裡多一個年輕女子，不禁發問。
“林阿姆，我是賀欣彤。咱倆家是鄰居！”
賀欣彤搶著說。
“賀欣彤啊？”
林阿姆溝壑縱橫的臉上顯出一絲不安，又說不出為什麼，
“今兒不是選山主夫人的日子嗎？你咋來我家呢！我家又沒有女娃子。”
賀欣彤眼中劃過一絲狡黠，“林阿姆，都結束了。我被選上了。這不是回來和家人告別的嗎？”
林阿姆一臉的嫌棄，“和你家人告別，來我家幹啥啊！走，走，趕緊走。”
“好，我走。”
賀欣彤看著廚房的阿苗，高聲喊一句，“阿苗姐姐，我走了。”
“哦，不送了，有空來玩啊！”
阿苗隔著黑黢黢的窗戶和她打招呼。
“阿苗，你剛來，不知道這邊的情況。”
林阿姆佝僂著身子，走到窗臺邊，一邊把野菜拿出來晾曬開來，一邊教育阿苗，
“你雖然外鄉人，可是，也是十幾歲的女娃子。怎麼可以隨便相信這裡的人呢？”
“她們這樣的女娃子，都巴不得別人替自己去當選山主夫人……”
阿苗憨憨一笑，沒有反駁，她知道林阿姆是為她好。
也知道千山嶺郡的傳說。只是這傳說有點玄乎。
也沒有真的往心裡去。
畢竟，這個賀欣彤她還是認識的，就是林七家鄰居。
看著一副鄰家小妹的樣子，能有什麼壞心思？
……
一個時辰後，賀家一眾老少氣勢洶洶的圍住了林七的家門。
叫罵聲引得村民圍觀。
原來是賀欣彤回家之後就腹痛難忍，請來先生看診，先生說是中毒了！
詢問之下，才知道就是喝了阿苗端的水！
這還得了！
眼看著到手的一百兩銀子就這麼飛了！。賀家人怎麼能善罷甘休？
林七被族裡的長老請回了家。
林阿姆佝僂著身子，看著氣勢洶洶的賀家人，又看看嚇得不知所措的阿苗。
她知道這孩子是無辜的。
可是，她不想被連累。
她更不想出那一百兩銀子。
只有一個辦法，答應賀家的所有要求！
“阿苗，別怕。”
林七回到家，看到瑟瑟發抖的阿苗，一把把她摟進懷裡，扭頭看向一眾不懷好意的人，高聲說，
“阿苗已經是我的人了。你們別想讓她去當山主夫人！”
“那就還錢好了。”
賀欣彤的父親賀老八站出來，對他來說，女娃子長大了就是賣錢的，賣給誰都是一樣。
“我這閨女可是當選了山主夫人的，郡老爺可是會給我家一百兩聘銀。今天，她就是喝了阿苗端的水才中毒的。中毒了，就沒法去郡老爺家裡了。我這一百兩銀子可就打了水漂！林七，你說，你是給錢呢，還是讓這個女子的代替欣彤去當山主夫人？”
“我給你錢！”
林七自幼在千山嶺郡張大千，自然知道這山主夫人不是什麼好差事。去的人沒有一個回來的。
不是被野獸吃了，就是被餓死在山上了。
阿苗已經夠苦了，不能讓她再去受這個罪。
“阿姆，把錢盒子拿出來。”
林阿姆佝僂著身子，抬眼看一眼林七，還有林七懷裡那個瑟瑟發抖的阿苗。搖了搖頭，
“阿苗，這是你自己的事，別連累我們阿七。”
“阿姆！”
林七沒有想到林阿姆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僅僅抱著阿苗，
“我們給你跪下了！”
林七抱著阿苗跪下來，
“求求阿姆把錢拿出來吧。”
林阿姆佝僂著身子走過去，看著兩個孩子，心在滴血，她可憐阿苗，想幫助她。但是，這一切僅僅是建立在不傷害她利益的基礎上。
眼前的局勢顯然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
“阿苗，你流落至此，無依無靠，我們祖孫倆好心收留你。供你吃，供你住，不求你報答我們。只求你別把我們拖下火坑。”
“阿姆！”
林七知道她這是拒絕救阿苗！
賀家一眾人圍在院子裡笑著看著。即便是沒有阿苗給賀欣彤端水的事，林七這小子也是要早晚被趕出去。
他家這山田，薄田都和自家接壤，若是一併收入賀家，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今天，先把這個女子弄走，其他的再徐徐圖紙。
“七哥，我去。”
阿苗哭著說。
“我不會讓你去！”
林七站起來，眼底生寒，看一眼佝僂著身子的阿姆，語氣冰冷的說，
“阿姆，我再說一遍，把錢拿出來！”
林阿姆搖頭，“阿七，聽阿姆的話，讓他們把阿苗帶走吧！”
“不！”
林七拽著阿苗分開人群，闖進阿姆的屋子裡，阿苗戰戰兢兢的看著他。顫聲說：“七哥，要不，我去吧。”
“不，我會保護你的。”
林七翻找了一會兒，拿出阿姆的鑰匙，開啟阿姆的那個老舊的櫃子，在櫃子翻找了半天，才找出來十幾兩碎銀子。
阿苗全程默默的看著。一言不發。
林七看著銀子，哭了，他知道差的太多了。
“七哥，別哭，夠了。”
阿苗顫抖著抱著林七，這個男子一點都不高大，也不帥氣，更不體貼。可是，他肯在這一刻做到這樣，已經是盡了最大的努力了。
“不夠。差太多！”
林七哭了。
銀子不夠，阿苗……
“哭喪呢！”
賀老八一群人闖進來，有人奪過林七手裡的銀子，有人拖著泣不成聲阿苗。屋子裡頓時亂成一片！
“阿苗！”
林七不顧賀家人的撕扯，衝出來去抓阿苗，被人圍觀的賀家人一頓拳腳相加。
“別打七哥，我跟你們走！”
阿苗撕心裂肺的喊著。
可是，沒人在乎她的呼喊。
“別打我孫。”
林阿姆跌跌撞撞的跑向林七，被幾個膀大腰圓的村婦你推一下，我撞一下，閃了幾個跟頭……
“阿苗！”
林七拼命的衝出去，被正在吃飯的賀雲唐舉起手裡的大碗砸在頭上。
“小逼崽子，你想幹啥！再往前走我弄死你！”
賀家的幾個男子衝過去將他按在地上。
“林七，我們也沒辦法啊，看在咱們鄰里鄰居的份上，我們也不想把事情做絕。”
賀老八走過去，一腳踩在林七臉上，用力的捻了捻。
林七的臉在地上擦出血沫子。
“一個外來的野娘子，你不要不捨得。”
“林七，別追了，鄰里鄰居的你賀大爺不會下死手的。”
村子裡鄰家族人也來了。
有人把林七從賀老八腳下拽出來，有人對著賀家人推搡著。
“咋回事？欺負我們老林家沒人嗎？”
“娘個屁，為啥打上門？說不出個子午卯酉，咱們去見官！”
……
阿苗還是被賀家人帶走了。
林七家的銀子也被拿了去。
林阿姆因為這件事一病不起。
阿苗被送進了郡老爺家裡。
賀欣彤也沒有躲過成為千山夫人的備選者的命運。
賀老八因此多得了一百兩銀子。
千山嶺郡的郡老爺是個面容雋秀的中年男子。
對於這些山主夫人們，他是一臉的惋惜。可也是一臉的無奈。
他不是神，沒有能力改變這些。他只能將這個陋習延續下去。
他能做到的就是在他這裡給她們吃好，住好，穿戴好，別的他幫不了。
千山嶺郡為千山山主選夫人一事，不僅荒唐，而且殘忍，一個個花一樣的年齡少女，就這麼稀裡糊塗的送上荒山野嶺！
別說有什麼邪魅的山主，就算什麼也沒有，那野獸也能吃了她們！
他明知道這是個殘忍的陋習，還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
所以，他只能做他力所能及的事。
“錢十七，你去看看那些……山主夫人們。”
郡老爺嘆息一聲，吩咐身旁隨從，
“好生待著吧，一群苦命人。在我們手裡就不要讓她們在受苦了。”
錢十七答應了一聲，沒有離開，而是若有所思的看向郡老爺。那神情是有重要的事情稟報。
“十七，你和我有什麼話不能說。”
郡老爺捏捏眉心，他是一介書生，本不信怪力亂神。
可是，這個千山嶺郡真是怪異的很。十年前，他的前任郡老爺就是把選拔千山夫人的日子推後一天。
那一年，千山嶺郡的春有桃花汛，夏有暴雨連下三月，剛剛入秋，瘟疫來襲。
那位郡老爺就死在那場瘟疫裡！
可怕，
太可怕了。
不是人力可更改的！
“我們主僕一起前來這裡，你若是也和我隔著心，這偌大個千山嶺郡還有誰能做老爺我的心腹？”
錢十七想了想說：“老爺，師爺昨天跟小的說，若是……若是這些女子裡有姿色的還是要留著的。”
郡老爺：“……”不是怪力亂神？！
“唉，老爺，山主夫人是要送的，可是，上面的人也是要送的。”
錢十七看郡老爺不明白師爺的意思玩，急忙解釋，
“千山夫人是給山神的。那姿色上層的美人，是送給上面來的神官的。都是送人。”
郡老爺臉色刷的沉下來，冷聲道：
“山神索妻本是有違天命！身為一方神祇護佑百姓本是份內職務。可他卻要每十年索要百名少女，這哪是什麼山神，就是山妖！”
“爺，你小點聲！”
錢十七嚇得跪下來，
“爺，求你了，你馬上任期就結束了。只要在任期間這裡不發生大的天災人禍，你管那麼多幹嘛呀？爺。”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郡老爺嘆息一聲，
頹然低頭，
“我不是個稱職的父母官，枉做百姓頭上的天。”
“爺，那上面……”錢十七看著郡老爺，小聲說。
“不送。”
郡老爺咬牙說道，
“她們被選作千山夫人已經很苦了，就不要再給她們增加苦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