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其實是妒忌

蘭諾思曾經給予一戶窮苦人家一塊黃金。

窮苦人家感到了幸福，他們對神明充滿敬意和感激。

在蓋起了小樓之後，他們忽然又很想要更多的黃金，於是再度小心翼翼地向蘭諾思請願。

仁慈的神明依舊滿足了他們。

獲得了更多的黃金後，這戶人家的日子過得十分富裕，他們每天都將笑容表露在臉上，再沒有以前悽苦的模樣。

可是有了黃金，錢財，他們很快便又想要鄰村家裡的一顆寶石。

那顆寶石十分珍貴，千金難買。

於是他們又向蘭諾思請願，“尊貴而偉大的神明，請賜予我和他們一樣的寶石吧。”

蘭諾思依舊給予了這一切。

寶石拿到了，這戶人家的女兒將它做成頭飾戴在頭上。

每天享受著別人豔羨的目光，並炫耀著擁有的一切。

有人聽說了向神明請願就能獲得所有，他們便紛紛前往神廟，向著蘭諾思的神像不斷祈禱。

信仰增多，蘭諾思所需要給予的東西也更加多。

他給了每一位前來祈禱的信徒所想要的東西，可是漸漸地，來的人越來越多，想要的東西也越來越奇怪。

“我想要錢。”

“我想要房子。”

“我想要躋身上流社會。”

“我要成為貴族。”

突然有一天，他聽見其中一位信徒的願望——

“我想要成為國王。”

“不、不只是國王，我要成為主宰，我要成為大陸的主人！”

“甚至，如果可以的話——”

“偉大的神明啊，請讓我和您一樣，成為這世間最尊貴的存在吧！”

那一刻，一直被刻意忽略的異樣終於像是洪水一樣從心底湧出！

蘭諾思，他發現自己無法做到了。

信徒得不到滿足，他罵罵咧咧的走出神殿，並嘲諷著——

“什麼神明？！原來一提及自己的神位，就這般自私了麼？”

“如果做不到，就不要一開始就承諾會實現一切願望啊！”

“真是沒用的神明！根本無法讓我獲得幸福！”

——根本無法讓我獲得幸福！

他根本無法讓別人獲得想要的幸福！

空蕩的神殿裡。

唯他一人。

獨守著這一切。

他尋思著該如何認真完成身為神明的使命。

他包容一切，愛著世間所有，他想要所有人幸福。

為著這個目標，他可以忍受永恆的孤獨。

被禁錮於一方天地，被禁錮於這一座空蕩的神殿。

只需要看著所有人臉上幸福的微笑就好。

然而有一天，卻有人告訴他。

他無法讓別人獲得幸福。

他是個沒用的神明。

蘭諾思的一直以來所堅持的信念在那一瞬間徹底崩塌了。

苦苦壓抑的負面情緒終於有了反撲的機會！

從中滋生的暗元素不斷刺激著少年的神經，不斷嘲諷和謾罵他的無知與悲哀！

——可即便如此，我也依舊想要大家獲得幸福。

懷著這份堅持，他回溯一切。

尋找著永恆幸福的方法。

*

一點點去讓人擁有滿足，太慢了。

亡靈說的很有道理。

可是蘭諾思卻沉默了。

“尤格羅導師。”他靜靜開口道：“很晚了，該睡覺了。”

少年脫下長袍，全部搭給身邊的男人，他微笑道：“我困了，您也回去，早些休息吧。”

“那你的衣服呢？”蘇菲指了指魔法長袍。

蘭諾思道：“明天上課再給我吧。”

他說完，溫柔地笑了笑，隨後徑直離開了庭院。

蘇菲眨眨眼，隨後打了個哈欠，正巧，她吃飽了也犯困了。

對於蘇菲來說，幸福就是能吃能睡，就很滿足啦！

*

蘭諾思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情。

明明得到了很好的方法，可他卻並不願意去使用。

為什麼？

當徹底與黑暗融為一體後，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被微風吹動的樹林裡，那些落葉亂舞紛雜，暗紫色霧氣從項鍊裡溢位，吞噬掉周邊飛舞的花精靈。

蘭諾思捏緊拳頭，呼吸紊亂，額前密密麻麻的汗珠滾落，他的神情在此刻略顯可怖。

為什麼不願意使用？

為什麼在得到亡靈的方法後卻充滿了抗拒？！

蘭諾思捂住眼睛，他蹲下身，顫抖著。

直到天空色彩有晶亮變得陰暗起來，他才幽幽露出了一對猩紅的眼睛。

——因為。

他太恨了。

恨曾經的一切都是空流水！

恨他的仁慈不被人尊重！

恨所有人貪得無厭猶如填不滿黑洞！

恨世間一切都如此複雜偏偏他無法明白！

更恨——！

一個亡靈。

一個已經死亡的傢伙。

到底憑什麼——

能說出那些話？！

到底憑什麼看得比他還透徹？！！

憑什麼憑什麼？！

神明不就是要滿足人們的一切願望嗎？！

憑什麼現在才會告訴他，他的仁慈成了兇手？！

為什麼光明神選中了自己卻不肯徹底清除掉他的陰暗？！

如果沒有這些暗元素，如果沒有這些負面情緒，他絕不會有這麼深沉的恨意。

眼淚奪眶而出。

他早已被光元素厭惡，他只能依靠這些滋生的黑暗，聽著他們的嘲諷，任由其擺佈！

唯一想要拯救的導師也無法救回！

即便知道扮演導師的是亡靈，可他依舊將些許怨恨轉移到了它身上！

為什麼怨恨？！

不是它欺騙自己。

而是——

蘭諾思絕望地哭泣著——

他為著不能救回尤格羅導師而怨恨，他為著不能救回的無力感而怨恨。

明明是神，卻無法掌控一切。

為什麼不扮演的更像一點！？

為什麼要讓他察覺到自己真的無能為力不配作為一個神明的這個事實？！

遷怒是一件非常卑劣的心思，蘭諾思知道自己太過分了，可他此時此刻，已經沒辦法再剋制和壓抑自己了。

死死捂住嘴，不準哭出聲，拳頭用力砸向地面，以此來發洩積壓了數億年的痛苦！

腦子裡的諷刺依舊存在，暗元素們低低笑著。

彷彿在看著一個失敗者的無能狂怒。

“沒用的蘭諾思，沒用的。”

“你生於黑暗，即便將自己包裝的再仁慈溫柔，也掩蓋不了你那骯髒的妒忌和怨恨。”

“蘭諾思，你是真的喜歡小亡靈的乾淨麼？”

“不，那是妒忌。妒忌那靈魂，妒忌它被光元素喜愛，妒忌它自由自在，什麼都不用揹負。”

“真的是想要拯救桑傑和納菲麼？不，你是自私的，你只是想要他們死，而為自己編撰了一個謊言。”

“真的是想要不讓莎娜回到曾經的那條路麼？不，蘭諾思，你僅僅是在報復而已，卻將理由標榜的如此冠冕堂皇。”

“真的是恨自己無法挽救尤格羅導師麼？不，你根本只是在恨這種明明能夠掌控一切卻發現脫離了自己手心的感覺！你才不是真的為尤格羅導師的死而難過！你只是在為自己偽善的私心得不到滿足而怨恨！”

“偽善，噁心。”

“令人作嘔，這就是神啊，這就是你啊。”

當話語消失，蘭諾思驚恐的瞪大眼睛！

因為，剛才那番話語，竟是由他心底所產生的真正想法！

不是暗元素在說。

而是——

他自己。

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人感到絕望的。

那些負面情緒已經徹底吞噬了內心。

在得知尤格羅導師死亡的那瞬間。

他努力想要證明自己可以改變一切的信念隨著死訊而消亡了。

明明還懷著一絲期待，能夠告訴自己，你可以拯救別人。

可現在——

事實告訴他，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只是個偽善者。

一個被妒忌衝昏了頭腦卻抵死不願承認自己恨著亡靈的偽善者。

本該屬於光元素的他恨著亡靈，可滋生於負面情緒的暗元素卻說——[蘭諾思，我喜歡它。]

可笑，又諷刺。

[光元素厭惡你，才不是你沾染獻血。]

[而是你的內心，早在神殿裡，就已經開始腐爛，發臭了。]

*

他無法再壓抑了。

他讓負面情緒肆意瀟灑。

他讓暗元素盡情飛舞。

他哭泣著，好似想要將這數億年的眼淚全部流乾！

血液是冰冷的，身體是冰冷的，一切都是冰冷的！

他注視著這個冰冷的世界，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

連神明都是如此骯髒。

然而當死寂的心露出了嘲諷的微笑之時——

蘭諾思卻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按上了暫停鍵。

呆滯住了。

因為——

他忽的聽見了，從身後所傳來的一道驚異的女孩聲音——

“蘭……諾思？”

熟悉的女孩聲音。

那是亡靈的本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