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淮止的一個掃視,薑茶茶嚇得差點叫住聲。

她剛抽氣,差點叫出聲的時候,江一寒暗罵了一聲豬隊友,然後立馬捂住了她的嘴巴。

聞淮止仍站在那,他擰著眉,眸光幽沉。

即使隔著厚重的木雕屏風,薑茶茶也能感受到他那存在感極強的眼神,他目光掃過來了很多遍,彷彿穿透過屏風,捕捉到了藏在背後的她。

他一直在那注視著,眉微擰。

薑茶茶差點就要被嚇死了。

而這時,坐在沙發上的一個女的叫住了他。

“阿淮,怎麼了?”

聞淮止目光朝她這巡梭了一會,這才慢慢收回,他神色恢復溫和,“沒事。”

聽到了這個讓人踏實的話,薑茶茶緊繃的身體這才塌了下去。

“嚇死我了……”

她剛才真的以為聞淮止發現她了!

聞淮止多智近妖,她剛才真的以為他發現她了!在她的印象裡,他似乎是無所萬能的。

江一寒鬆開了她的嘴巴,他壓低聲音,無語地道:“我專門把這角落的燈光設得很好,他見到的只能是黑糊糊一團的陰影,怎麼可能看見你?!”

她被他數落了好一陣。

薑茶茶才不理他,現在正事最重要,既然糊里糊塗地來了,那就要把事情搞清楚才不枉此行。

她透過洞孔,繼續觀察前方的情形。

聞淮止跟在學校裡的時候,不太一樣。

至於哪裡不太一樣,她又說不上來。

她再次細細地觀察著。

以前聞淮止在她的心裡被詆譭成了“衣冠禽獸”。

可是現在按客觀的心來評價,在場好幾個名牌堆身的少爺千金,都比不上只穿了件深灰色襯衫手腕戴了只簡單腕錶的聞淮止要來得有氣質和貴氣。

在場還有好幾個空位,他們都坐在柔軟豪華的沙發上,只有他是站著的。

而他那雙金絲眼鏡下的眼卻輕輕盪漾著淺淺的笑意,嘴唇溫和地勾著,在他身邊,只會感覺舒適,你好像在他的身上找不出一絲一毫的攻擊性。

“哥,我要喝那瓶酒,你幫我開好不好?”

此時,沙發上一個容貌嬌俏的女生開口了,說話軟軟的,在撒嬌。

薑茶茶在觀察她的眉眼。

“她就是聞淮止的妹妹,聞瑜。”

“真倒黴,他另外兩個弟弟不在,不然還能讓你看上一眼。”

“這裡的,都是聞瑜的同學。”

“她每次在這玩的時候,總會把她同父異母的哥叫過來。”

江一韓沒再說話,他就用“你就等著看好戲”的眼神暗示了她一眼。

薑茶茶繼續看。

幾乎很多妹妹都有向自己的哥哥撒嬌過。

聞淮止靜靜地看了聞瑜一眼,溫潤如玉的臉上便露出了笑容,“好。”

說完,他便彎腰拿起了個開酒器,然後動作熟稔地開瓶蓋。

這樣的行為,從骨子裡都能透露出來優雅。

聞瑜身邊的女生都尖叫了起來。

即使她們現在才初中,但像她們這個年齡誰會不認識聖櫻高中的學生會長聞淮止啊?

更何況,他還是豪門少爺裡出風頭的人物。

尤其是,他那張過於華麗的容顏,對她們這個年齡段的小女生,她們無論如何都是招架不住的。

於是,她們盯著聞淮止,在那捂嘴臉紅尖叫。

她們的尖叫聲則讓旁邊的其他男生不滿了,他們喝著酒,看了眼外表高潔的聞淮止一眼,輕嗤起來。

不過是私生子而已,還不是隻能站在這,跟個服務室一樣給他們開酒瓶?

薑茶茶在屏風之後,皺了眉。

璀璨華貴的水晶燈下傳來了開酒瓶的清脆響聲。

聞淮止面帶微笑,給她倒了一杯,遞了過去。

以薑茶茶這個角度,看不到他妹妹的臉。

只能聽說很青澀卻故作成熟的聲音,一聽就很討厭。

討厭?

薑茶茶皺了眉,為什麼聽到聲音後主觀的感覺會是討厭她?

她又不是跟聞淮止站在一邊的。

“我同學也想喝,哥,你能給我們都倒一杯嗎?辛苦你了~”

薑茶茶眉皺得更深了。

她們是沒手沒腳嗎?

無論如何,這個行為都不太合適。

聞淮止聽完,眸光溫沉,他又溫柔地微笑。

“好。”

他像一個很寵溺妹妹的合格的哥哥,他沒有不耐煩,而是耐心地給她們每人都倒了一杯酒。

那些女生接過這麼一個頂級大帥哥遞過來的酒,都嬌羞地抿嘴笑了,很快,在她們的眼裡都浮上了名為得意的一抹東西。

最後,聞淮止將酒遞到了他的親妹妹的面前。

沙發上的女生則翹著二郎腿,在那低頭跟男生玩著手遊,嘴裡時不時說出一句油膩的撒嬌語錄。

“你們都不讓讓人家!”

她做了美甲的手指在手機上飛快地舞著,彷彿沒看見聞淮止在給她遞酒一樣。

聞淮止的手舉著酒杯,就這麼舉了幾分鐘。

最後是她旁邊的女生撞了撞她,“聞瑜,你哥都站老半天了,你連你哥的面子都不給?”

這才傳來了周瑜非常驚訝的聲音,她十分抱歉可憐地道:“不好意思啊,我剛才沒看見……”

說完,她這才緩緩伸手,要接過。

聞淮止嘴角一彎,人溫溫柔柔的,“沒關係。”

在他順勢遞過來的時候,聞瑜的手這時卻故意往後退,鬆開了。

酒杯落到地毯上,破碎了。

少女尖叫了一聲。

“啊,我的鞋弄溼了!”

“現在過去叫服務生也麻煩,”她說完,便對他露出天真的笑容,“哥哥,你能幫我擦一下嗎?”

身邊她正在喝酒的狐朋狗友都看了過來。

相比於幾米外火熱的舞池氛圍,這裡卻突然安靜了下來。

那些比聞淮止小兩三歲的男生這時都笑了,吹了口哨,醉醺醺地調整了下坐姿,就要看戲。

薑茶茶以為聞淮止這時肯定動怒了,結果他只是微笑,又說了一聲“好”。

聞瑜這會旁邊的女生撞了撞她。

“怎麼說他都是你哥,這樣對他不太好吧……”

更重要的是,像聞淮止這樣的人深不可測,他已經在眾多領域都冒出了鋒芒,不出意外的話,他以後會成為一個不可小覷的大人物。

就連聞瑜她那有錢有勢的爸,都有點開始器重他的意思。

這些別人口中說出的話,聞淮止沒放在心上,他拿了塊乾淨的布,如同過去的每一次,單膝跪地,眼鏡下的眼浮著淡淡的笑意,為聞家正兒八經的子女像僕人一般的做事。

薑茶茶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虛偽總是微笑的聞淮止也好,陰晴不定居心叵測的聞淮止也好。

但不應該是現在這樣的聞淮止。

她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看著聞淮止像一個僕人在他們之間忙忙碌碌,明明穿著跟他們一樣價值不菲的高檔名牌,甚至他氣質比他們更矜貴出眾。

可是,他跟夜總會里面的迎賓生卻沒什麼兩樣。

外面的服務員可能還能得到別人的尊重,可他卻是從一個豪門私生子被逼著去做僕人的事來供人取笑。

可是在聞淮止的臉上,她卻沒有看到任何屈辱與隱忍。

相反,她好像看見了另一個聞淮止。

她見到他被這些比他年齡小的人頤指氣使,他在人群裡穿來穿去,他無數次地為他們端酒,遞東西,拿外套,做著所有都不該他這種身份來做的事情。

可他的動作卻很優雅,每一幀單拎出來都十分的賞心悅目,他的姿態是謙卑的,整個服務的過程裡,他臉上始終保持著最迷人的微笑。

好像他是這裡的主人。

薑茶茶更說不出話了。

她只覺得,她覺得聞淮止更陌生了。

江一韓只是過來陪她看的,早就無聊地打了好幾個哈欠,見她神色有些沉重,他卻笑了,“你以為這算很過分嗎?”

“更過分的你是沒看到。”

“你以為聞淮止像你在學校看到的那麼高貴嗎?”

“在這裡,哦,不僅在這裡,他什麼都不是。”

“只是他很聰明,很會包裝自己。”

江一韓又突然喃喃自語:“就是他太聰明瞭,聰明反被聰明誤。”

薑茶茶覺得人這一輩子可能都無法完全瞭解另一個人,人跟人之間都有一層隔閡,像角落裡的陰影,它雖不起眼,但它一直存在在那。

就比如她總以為江一韓是個每天都吊兒郎當的學渣,可是她今天才發現他世故精明的一面。

她總以為自己算了解聞淮止的,可是這會,她又覺得自己又看不透他了。

雖然不是自己的事,但是遇到這種爛透了的事情還是會影響自己的心情。

薑茶茶問:“他為什麼不直接走人?為什麼非要融入聞家。”

她想,就算他不非要去跟那些人爭奪家產,靠他爸每個月給他媽打的生活費,也足夠讓他一直寬綽地讀到大學成年了吧。

吃力不討好,還要忍受難堪的侮辱,她要是聞淮止,肯定不樂意呆。

江一韓驚訝地看了她一眼,“為了一口氣而走人的,很多人都幹得出來,因為每個人都要自尊。”

“可是聞淮止這種情況,可就不好說了。”

“聞家家大業大,你想,你吃慣了山珍海味,有一天叫你回去吃白粥吃普通的家常菜,換你,你幹嗎?肯定心裡都會落差,不平衡吧。”

“何況,聞淮止這種人不簡單。”

“他太能忍了,看得我都害怕,他不是懦弱,他是太厲害了,一直在忍。”

“可是你要知道,忍到一定程度,人是會變得扭曲陰暗的。”

“他這種情況,只要不是殺人放火這種犯罪的事情,我覺得他無論幹出些事情,我都能理解了。”

薑茶茶腦袋炸得很,不想聽他講話。

她繼續透過這個小小的孔洞,觀察著那道月光般的身影。

與其將他比喻成月光,他更像是月亮上面最不起眼的坑坑窪窪的陰影,他像一連片陰暗區組成的月海。每次人們賞月時,總會驚歎月亮的美麗,而忽略掉這些黯淡的月海,甚至還會責怪它為什麼不發光。

人們更喜歡亮晶晶的光明東西,不喜歡晦暗的陰影。

在燈光最微弱的角落裡,男人的眼鏡被打出細碎的光,在鼻樑上落下驚豔的光影。

沙發上的人都已經喝得七葷八素,醉得身沒正形,像爛泥一樣癱軟在沙發上。

她終於看見,聞淮止終於扶了一下額。

剛才那群人,又怎麼會放過他?

男生逼他喝了很多酒,他天生的好脾氣,就只是在那笑笑,然後一杯又一杯烈酒下腹。

她剛才也看不出他有多難受,像滴酒也沒沾的正常人。只有當這群人全都斷片喝暈過去,待這場糜爛的鬧劇落幕之後,在燈光最刺眼的地方,他才流露出難以支撐的疲態。

他只是休息了一會,便重新站了起來。

看樣子還沒喝醉。

見他神志清醒地往外走去。

薑茶茶在思索著,他要去幹什麼。

聞淮止離開了這裡之後,薑茶茶想自己來都來了,便想繼續過去一探究竟。

身邊快無聊透的江哥早就想溜了,他打了個哈欠,決定去找夜總會的妹妹去玩。

“我先走了,我就不陪你了。”

沒了他,薑茶茶可沒這個狗膽了。

“我太明顯了,要是被聞淮止發現了我就完了。”

江一韓將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眼,“這還不好辦?”

下一秒,薑茶茶就換上了夜總會服務員小姐的黑色裙子。

這服裝還挺那什麼的……竟然還搭配了白色蕾絲的小腿襪。

江一韓特別的滿意,他自戀地笑:“怎麼樣?挺好看的吧?這是哥的品味。”

“……你不會為了滿意你的奇怪癖好,就讓你家夜總會里的所有女員工都這樣穿吧。”

江一韓的眼神帶有深意,“那當然不是了,來這裡的都是有錢的男人,雖然我們這是正經場所,但是也要在服裝上面在滿足這群男人的興趣,招的也都是膚白貌美身材好的年輕小姐姐,不然的話,我們怎麼能讓這些男人經常來我們這消費?”

“男人——最懂男人——”

“……”

薑茶茶無話可說。

雖然她聽了很不舒服,但是江一韓說的都是事實,她沒什麼能指摘的。

他還給她遞了個嚴實一點的口罩,作為偽裝道具。

不過江一韓也不會就放任著她穿成這樣就在夜總會隨便溜達,因為有權有勢的男人總會欺負一些弱勢的服務女性,這是不公的潛規則。薑茶茶在這裡很有可能有男人對她動手動腳的,於是他就派了兩個保鏢在背地裡保護著他,最後這才沒心沒肺地去找他的好妹妹玩了。

薑茶茶戴上了口罩,改頭換面後她覺得自己成了另外一個人,做事也大膽了起來,在人群裡穿梭,尋找著聞淮止。

聞淮止不是很難找。

相反,他太好找了。

從人群裡望過去,他總是那一個最清雅矜貴的人,他的氣質太獨特了,像倒映在汙水上面的一道最溫柔的月光。

他正跟一群穿著體面的男人站在一起。

而這時,他又變了。

又是另外一個人。

即使他是身份算不得高尚的私生子,但跟他們這群男人站在一起的時候,他卻手端著酒,談笑自若,彷彿運籌帷幄,甚至他看起來比這些人都要的尊貴。

他好像打造了為自己量身打造的社交圈,他為自己拉攏了很多人這輩子都夢寐以求的人脈。

水晶燈的光斑駁地打落在他的肩上,營造出一片上流階層的迷奢氛圍。

他這裡,他好像是受人敬重的紳士貴族。

又是一個陌生的聞淮止。

薑茶茶在暗處偷偷觀察著,她只有一個想法是:他好忙啊!

在這喝完了,轉眼就跑到那邊喝了。

他好像忙得不可開交,但是神色永遠都是在微笑。

面具戴久了,他可能都忘記自己本來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今晚喝的酒量讓薑茶茶為他捏了一把汗。

怎麼這麼能喝?

他不怕把自己喝到人事不省嗎?

她看著他們在一塊喝了很多酒,應該也談了很多正事。

精明的他,早早地為自己今後謀好了路。

江一韓早已跟幾位調酒師打好了招呼,所以薑茶茶一直是在吧檯偷看著聞淮止的,她偽裝成是這裡的服務員。

他們一群少爺就坐在對面。

巨大水晶燈下產生的倒影刺眼又華麗,像製造了華夢,薑茶茶怎麼看都覺得不真實起來。

聞淮止一直在那敬酒,他的情商和老道的措辭,看起來真不像是一個即將高考的高三生。

薑茶茶彷彿看見了一個未來最卓越的企業家的縮影。

最後身邊幾個男人都有點醉醺醺的了,各自抱著年輕貌美的女孩子,只有他一個人看起來尚有幾分清醒,襯衫終於看起來有些發皺,他兩胳膊撐著膝,交疊的手撐著額。

他身上已經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了,這種魅力配合著酒精的揮發,像美麗神秘的劇毒一樣吸引著人。

女生很少能招架得住這樣的男人。

特別是他有著悲慘的童年,這麼一個有故事感的男人,就很容易讓人幻想著自己是命運裡要去治癒他的小說女主,然後發生美妙夢幻的愛情故事。

於是,他身邊有個女孩過來,拿出打火機來要給他點菸,想尋個機會看看能不能跟他擦上火花。

可聞淮止這個人就像他外表的襯衫一樣乾淨。

他微笑,拒絕了。

而薑茶茶已經趴在吧檯上無聊地用手機在群裡跟人聊天。

這時,黑得反光的吧檯上出現了一隻修長的手,腕上還戴著百達翡麗的金色手錶。

耳邊響起了一道無比華麗低沉的嗓音。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