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繞的暖煙之中,四扇花鳥山水屏風圍在場中,一道柔美的倩影正坐在其中撫琴,而這撫琴之人正是從前的柔妃,如今童鹿國的太后,冷螢。
先前宴上裴世溪故意提到她琴藝過人,那月尊國師果然眼珠子一轉,不懷好意地提出要讓她當眾展示琴藝,她貴為童鹿新朝的太后,這分明是藉機羞辱,冷螢只做出一副不情願卻又不敢違逆的模樣,面露難色,心中卻是冷冷一笑。
古琴架好,四面屏風也圍了一圈,終歸她還是一國太后,得給她,也得童鹿小朝廷留些體面。
當然,這不過是明面上說給息月寒聽的理由,實際上卻是隔了一道屏風,朦朦朧朧的讓息月寒瞧不真切,也便難以察覺古琴中暗藏的玄機——
古木散發著溫潤的光澤,表面上毫無異樣,特製的琴身之內卻藏著一把弓,一把寄予了奉氏族人無限希望的神弓。
冷螢苦練神箭術法,忍受著一次次傳功疏脈,重造筋骨的劇烈痛楚,為的就是這一夜,這一刻!
如今天邊璀璨的煙火間,多了那一抹象徵大捷的赤色光芒,裴世溪便知曉山門處那場血戰他們得勝了,息月寒的那一批修羅兵應當已折損七八,今夜這場拂雪之局更多了幾分勝算!
故他此刻有意提出要讓冷螢獻舞,而他一說完,息月寒還未回應時,他旁邊的月尊國師已經輕蔑一笑,話中有話道:
“又是撫琴,又是獻舞的,這童鹿國的太后娘娘還真是個多才多藝的曼妙佳人,難怪從前能蠱惑住東穆那個老皇帝,如今又得裴相鞍前馬後,本國師當真佩服不已。”
這話中帶著無比羞辱的戲謔之意,然而裴世溪卻面不改色,反倒是撫掌一笑:“國師言之有理,那便讓這曼妙佳人為王上與國師獻舞一曲!”
縹緲動聽的琴聲頓時停下,造型古樸典雅的古琴被冷螢抱在了懷中,成了她那驚鴻之舞的點綴,她抱琴翩然起舞,衣袂飛揚,屏風上她的身影婀娜多姿,朦朦朧朧,愈發引人遐想。
那月尊國師看得眼睛都直了,連連笑道:“妙極,妙極!”
首座上的息月寒也是淡淡揚起唇角,一邊飲著美酒,一邊欣賞著童鹿國的太后向他赤奴獻舞,藍色的瞳孔裡帶著高高在上的俯視。
這一幕被裴世溪盡收眼底,他心中快然,等的就是這一刻,息月寒這最得意忘形,最心神鬆懈,毫不設防的一刻!
“如何,太后娘娘的舞姿可還入得了王上與國師的眼?”
裴世溪端著酒杯站起身來,微帶醉意地踩上臺階,討好地彎腰湊近息月寒,滿臉含笑:
“童鹿誠心與赤奴結盟,今夜王上赴拂雪盛宴,本相不勝欣喜,敬王上一杯!”
息月寒見裴世溪這副巴結示好的模樣,也蔑笑著與他碰杯,舉起美酒一飲而盡。
“拂雪辭舊,新歲在即,奉氏一族還有一份大禮要送給王上呢。”
裴世溪說著抬起手,竟當著息月寒的面猛地將手中的酒杯重重一砸,他那雙惺忪的醉眼也陡然大睜,迸射出一道飽含殺氣的精光!
摔杯為號,即刻動手!
“我族神女,奉上大禮!”
說時遲那時快,他袖中暗器盒機關一動,咫尺之間毒煙噴發,攜無數毒針朝息月寒射去,而屏風之中抱琴而舞的冷螢也翻轉琴身,一掌擊去,那古琴瞬間四分五裂,露出了藏在裡面的挽月神弓!
沒有絲毫猶豫,冷螢拉弓引弦,趁著裴世溪陡然動手,息月寒震驚閃避不及之際,對準他的腦袋便霍然射出一箭!
這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快得根本讓人反應不過來,而這一箭也像演練了無數遍一般,又快又狠,帶著一股驚天動地的威力,直朝息月寒而去!
“王上當心!”
那月尊國師失聲尖叫,臉色大變,息月寒身中數根毒針,卻是咬牙迅猛側身一避,終是躲過了冷螢射來的致命一箭,只是肩頭與臉頰皆被擦傷,流出了詭異的藍色之血。
他早已徹底妖化,乃是刀槍不入之軀,此刻卻受傷流血,正是左崇的奇毒起了功效,也是冷螢那一箭威力實在驚人!
“保護王上,快!”
月尊國師的尖叫聲響徹全場,一片混亂中,無數修羅兵湧上護在了息月寒周圍,裴世溪見這一擊未中,也只得翻身一掠,躲過幾個修羅兵揮來的長刀,退到了冷螢身旁。
而暗處也瞬間湧出大批人馬,精兵鐵甲,氣勢浩蕩地站在了他們身後,為首之人的面孔息月寒也熟悉無比,正是——
此刻本該坐守幽州,如今卻出現在了這拂雪盛宴上,童鹿國現今的副相,蘭豫白。
風雪呼嘯,長空之下,息月寒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他頭上那象徵赤奴王身份的黑金月曜王冠也被射飛出去,此刻他半邊長髮散落下來,臉上流著藍焰之血,紛飛的髮絲間也閃爍著幽藍微光,襯得他整個人鬼魅異常,更像一個可怖森然的藍色大妖了。
“裴世溪,你要殺本王?”
息月寒藍色的瞳孔將全場掃視了一圈,最終又落在了裴世溪身上,他徹底明白過來,放聲冷笑:
“好心計,好手段,不枉你們這般忍辱負重,今夜原來根本就是一場請君入甕之局!”
局勢分明後,息月寒反倒鎮定下來,甚至不知想到了什麼,覺得好笑般,還揚起了嘲諷的唇角:
“裴世溪,是本王錯估了你,還以為你與本王會是一路之人,會攜手成就一番大業,真是……可惜啊。”
“沒什麼可惜的,息月寒,你殘暴嗜殺,煉丹妖化,早已不人不鬼,我本不想這麼早就與你撕破臉皮,可千不該萬不該,你偏偏要動我奉氏族人,我自然不會與你善罷甘休,必當設局叫你有來無回!”
裴世溪站在漫天風雪中,一改先前偽裝的討好模樣,微微昂首,傲然而立。
“我奉氏一族,永不屈服,永不向豺狼賊子低頭,無論是數百年前,還是這數百年後!”
擲地有聲的話語迴盪在青黎大山中,就像數百年前,奉祈云為瞭解救族人對抗況衡強權,毅然率族人離開雲洲島時的那般無畏決絕。
“狗屁奉氏一族,你,你們這幫愚蠢至極的叛徒!”
月尊國師惱怒不已,忽然抬手一指,對著裴世溪身旁的蘭豫白高聲道:
“蘭副相,本國師一向敬你是個聰明人,你難道也要陪著這群蠢貨冒險送命嗎?若你此刻願重新選擇,棄暗投明,我們王上必不會虧待於你,你現在就是童鹿新朝的君主了,也是赤奴部落最堅定的盟友,日後打下的天下必分你蘭家一半,權勢富貴,王圖霸業可就在你一念之間了!”
“聽上去不賴,蘭家在幽州經商百年,的確從不做虧本的生意。”
蘭豫白負手而立,風雪中仍是那副清逸文雅,脾性極好的模樣,他慵懶一笑,按住了腰間佩劍,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幾下劍鞘,似乎也在猶豫深思。
月尊國師心中一喜,只當蘭豫白被他說動,他急忙趁熱打鐵道:“還是蘭副相識時務,從今日起……”
哪知不等他一句話說完,蘭豫白竟已直接拔出長劍,那寒光森然的劍尖霍然對準了他!
“只可惜,國師大人,你開的條件幽家蘭家會心動,賀蘭氏卻不會,賀蘭一族不圖權,不圖財,也不要什麼王圖霸業,我家族代代相傳的祖訓唯有一條,那便是誓死效忠奉氏一族,百年盟約,不死不休!”
“你,你簡直是自尋死路,愚不可及!”
月尊國師萬萬沒料到竟會得到這個答案,愈發惱怒地握緊了雙拳,息月寒卻是毫不意外,只是看向裴世溪,冷冷一笑:
“裴世溪,你聰明一世,難道當真要為了你這幫所謂的‘族人’,放棄與本王結盟同行,放棄唾手可得的江山大業,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