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幻世14

娃娃們攙扶著往回走，林經年和蘇沐跟上他們。

蘇沐這才發現在少村之外玩鬧的少者，清一色全是男娃娃。

沒有女娃娃。

“嘿嘿嘿，去找大人玩咯……去找大人玩咯！”

男娃娃們互相傳遞著找到“她們”的訊息，在聽到這個訊息之前，所有男娃娃的臉上都是慧神喜愛的天真笑容。

在聽到這個訊息之後，所有男娃娃臉上的笑都變成了怪笑。

慧神討厭這種笑。

所以林經年彎起的嘴角，變平了。

“她們是誰呢？”她喃喃道：“找到她們，才能去找大人玩？”

蘇沐看著她變平淡的臉，心裡有點擔心。

他揚起一個慧神愛看的笑，拉著林經年的手說道：“姐姐別想太多，就是少村正常的打鬧罷了……”

林經年點點頭，跟著一群男娃娃一直走，走到一個堆滿了柴火的破廟裡。

她們先前在山洞歇息片刻，出來已是下午，又趕路喬裝進了少村，進村時已是傍晚。

現在，天色又暗了些，應當是子時，馬上要過中夜了，林經年感到一點困。

她拉著蘇沐躲在柴堆裡，神仙想隱藏凡人當然找不到，因此那些男娃娃沒有一個發現他們。

一路走來，男娃娃從兩個變為了二十幾個，依然不見女娃娃和大人。

林經年耐心的等待著少村發生的一切。

似乎不管接下來，她會看到什麼，她都能心平氣和的應對。

慧神本就該如此。

憐憫世人，憐愛世人，視人根本善……

所以，即便看到世人做下惡事，也會認為是事惡，不是人惡……

“你們這幾個不值錢的東西給我出來！！！”

“找到啦嘿嘿！找到啦！！找到她們啦！！！”

“終於去找強村那些英勇的大哥哥玩啦！”

幾個女娃娃被男娃娃們從破廟裡揪了出來，冰天雪地，身上未著半點衣裳，就這麼被扔在雪裡。

女娃娃的肌膚已經被凍得通紅，跪在男娃娃的面前不停的顫抖著，四肢著地臉都不敢抬，模樣說真的，像極了家chU……

“起來玩！”男娃娃喊道：“和我們去找大人玩！”

一個稍微顫得沒那麼厲害的女娃娃：“不去！不去！！我要回去告訴爹爹！你們又使壞！！”

男娃娃：“告訴就告訴！我爹昨天抓了大魚！今天還沒吃完呢！給你爹分點就是！”

女娃娃：“不是不是！你們不能這樣……”

林經年和蘇沐藏在柴火堆裡，看著女娃娃紅布被裹住，被扔進籮筐裡。

男娃娃：“別叨叨了！纏住她的嘴巴！我們快走快走！去找強村的大哥哥們玩！”

男娃娃：“好耶，去找厲害的大哥哥玩啦～”

雪下得挺大的，男娃娃在雪裡踩的腳印很清晰，他們雖然年少，但腳勁十足，踩中了雪便能踩出一個坑。

就如同他們說的話一樣，入了林經年的耳，便在林經年的心裡留下一個坑。

蘇沐發現他的身邊，他的姐姐，不知何時開始一動不動了。

“姐姐？”

他往林經年那兒靠近了些，然後發現林經年已經閉上眼，不知何時睡著了。

十月十一，雪滿，世間物全黑白。

這日，林經年是魔煞。

蘇沐又往林經年身邊靠了靠，柴火堆不大，兩人本就離得近，現在更近了。

他的嘴唇就要貼到林經年的嘴唇上，鼻息間的幽蘭之氣共享，他又小心翼翼的向前再試探，迷濛道：“姐姐，怎地突然睡著……”

下一秒，空洞的眼睜開。

慧神國師沉睡。

厲法魔煞醒來。

“又是柴？”

林經年一掌打出，蘇沐原地昇天，差點吐血身亡——

“什麼廢物敢離我這麼近？？”林經年雙手抱胸，蝴蝶面具已然出現在臉上：“喲？末位魔煞？你這種廢物還沒死呢？？真是垃圾活到天荒地老！你現在出現在這裡是要做什麼？？？”

蘇沐還沒習慣她的突然變化，茫然的仰起頭，嘴邊淌下一絲濃稠的鮮血：“姐姐……別走……別丟下我……”

崩！！！

他的頭直接被一雙絳紫色的繡花鞋踩進雪裡！！

“你這是什麼表情？”林經年依然雙手抱胸，看起來心情很差：“我最討厭別人露出這種表情……希望？迫切？渴求？真不知這浮世有何東西能讓人露出這種表情！”

“這浮世惡人根惡，邪是刻在人心裡的！真不知有何好留戀！應當是人人死、人人讓他人死、人人意識到自己該死，這才是對的！以死治世，這才是對的！”

黑氣重新灌入蘇沐的身體，蘇沐痛苦的想大叫，嘴卻被骯髒的血填滿。

先前被慧神拯救回光滑蹭亮的面板，在此刻又佈滿了創痂。

“這樣就對了……”林經年蹲下身，嘴角微彎，一隻秀手捏住蘇沐的下巴，對著蘇沐渙散的瞳孔慢悠悠的說道：“這樣的眼神……才是我想看到的……想死的眼呀。”

蘇沐感覺他就是林經年的玩物。

林經年想把他變成什麼樣就能把他變成什麼樣。

他無力反抗。

不知如何面對魔煞，他恨透了自己。

但又同時愛慘了慧神，不敢在山洞裡說，也不敢在慧神面前說。

只敢現在小小聲的說：

“姐姐……醒醒……醒醒啊……”

“什麼？”

“醒醒……姐姐……”

“什麼姐姐？誰是你姐姐？”

“你……就是……我姐姐啊……你就是我姐姐……林經年……你就是慧神……”

林經年捏著他下巴的手一頓。

“醒醒啊……姐姐……我是蘇沐……我是你的俠客弟弟啊……”

蘇沐抓住她的手，聲音已經帶了哭腔：

“我會救你的……姐姐……就現在你醒來好嗎……我們一起修你認可的道……你不是認可慧神之道的嗎……你快醒來好嗎……”

蘇沐以為林經年失憶了。

因為慧神與魔煞共存於一體，所以形成了兩種完全不同的人格。

人格直接並不共享記憶，但只要記憶互通，他相信，他的姐姐就不會繼續傷害他。

“你再不醒來……我就要死了……你不希望我死吧……姐姐……你是不會殺死我的……你是慧神……魔煞，就是慧神……姐姐，你玩弄了我，也玩弄了天下蒼生……”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蘇沐倒在地上的身體被掩埋，白茫茫的，不剩一絲痕跡。

他想的沒錯，慧神與魔煞共存於一體，都是一個人。

但他想的有錯，慧神和魔煞共存一體都是一人，但，都不是林經年。

真正的林經年，只是個棋盤。

真正的林經年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信……畢竟連身體都作他人用的人，自我的意識肯定是極少的。

相當於沒有。

“你覺得她出來，你就不會死？”

厲法魔煞也被埋進了雪裡，俯在蘇沐耳邊說道：“可惜啦……就算我出來……你也會死……”

蘇沐一怔。

雪裡，只有他和厲法魔煞。

他看到厲法魔煞臉上的蝴蝶面具散去，那張壞意十足的臉上，印著一雙慈悲為懷的眼：

“我比她更勝一籌，蘇沐，早在之前我便猜到了，我，是她。”

蘇沐感覺嘴中的雪發苦發澀，好像被人踩好幾腳，比鞋底板還苦。

“可蘇沐，我又不是她。因為她懦弱，她什麼事也做不成，她滿口大義卻根本拯救不了蒼生，她阻止不了我，甚至意識不到我。”

“能拯救蒼生的，是我，厲法魔煞。所以，她輸我贏。所以，現在，我是她，我是林經年。”

蘇沐聽到她說：“信我，蘇沐，我信的分明是魔煞之道。”

“……為何？”

“因為魔煞之道才能拯救蒼生。”

“為何？”

“師父讓你來此可是讓你屠村的？”

“是……”

“以往師父讓我屠村，我都會問師父為何，但現在，我不會問了，因為我知為何。”

她從喉中引出一股黑氣，纏繞在蘇沐的頸處，瞬息片刻，蘇沐吐出的血便消失，剛剛收到的暴擊也平復。

只是創痂還在，那是她特意留下的證明。

她說道：“這個村該屠的原因，很明顯……重男輕女。”

她握住蘇沐的手，那一瞬間蘇沐好像看見了慧神，但又不是慧神，確是魔煞沒錯。

“世人皆可屠，凡有錯皆該罰，慧神不罰他們，我便罰。因為我不是慧神，我是魔煞。”

當魔煞意識到自己是慧神的時候，便也擁有了慧神的記憶。

如此一來，厲法魔煞更覺得慧神國師像個傻子。

她絕不承認慧神國師做的傻事是她做的。

她將心中如稚嫩草芽般的微末善意狠狠踩碎，並將碎片推脫給慧神的意識，同時摒棄慧神。

在幻世浮世，善意什麼也做不成。

用善意拯救世人，就是痴人說夢。

慧神國師就是最好的證據，無論多努力去行動，最後都給人喊口號的感覺。

因為幻世浮世，根本人沒有接收善意。

這裡的人，都是惡人，是人根本惡的人。

少村裡，權權和力力揹著女娃娃回到家，在少村裡不被允許外出的大人連忙將男娃娃迎進屋，服侍男娃娃脫下大棉襖。

然後將籮筐裡的女娃娃扔到篝火旁，自行解凍。

“爹爹，老王家的賠錢貨和我們玩捉迷藏被我們抓住啦！拿她可以換多少個銅板呀？應該夠我們找強村的哥哥們玩了吧？”

權權和力力的爹爹搖頭：“老王家的賠錢貨？哎呀！那可是真賠錢！聽說剛出生時便被人看過！以後啊，更不值錢！”

權權啊了一聲：“什麼？竟然這樣？那怎麼辦？！”

力力：“早知道不拿老王家的賠錢貨了！拿老李家的！”

權權和力力的爹爹：“沒關係！爹爹來想辦法！你們想和強村那些驍勇的將士玩對吧？爹爹知道怎麼辦！他們修魔煞之道！和我們一樣！我們用魔煞之道引他們來就好！”

魔煞之道，惡之人吸引更惡之人，極惡之人齊聚，力量更大。

只衝雲霄的黑氣騰龍，這次不由林經年放出，而由權力的爹爹放出：“他們很快就會來啦！強村堅強勇敢的將士們！”

屋子裡，權力的孃親目光呆滯坐在牆邊，與破廟裡的女娃娃一樣，渾身赤裸，凍得發僵。

她看了看在火堆旁打牙顫的女娃娃，伸出手……無情的抽出女娃娃身上的紅布，蓋到了自己身上。

強村的將士們並沒有如意料中趕來，先到的，是林經年和蘇沐。

“修魔煞之道的村落……”林經年開啟門，看到趴在門口猶如笙觸的女人和女娃娃，手中已然竄過黑氣，判決道：“有錯，也該死。”

審判者魔煞已學到教導者的精髓。

站在審判的角度看待他人，獨裁專制。

東山殘村的悲劇再次發生。

坎州濟川少村，第一間受害者屋欄出現。

“姐姐……”蘇沐看著林經年貫穿權力的手，聽著女人和女娃娃的尖叫，忍不住說道：“你真是慧神國師嗎？”

滾燙的血落到了林經年唇角上，一如當初在全村拜客堂內舔舐那枚心頭肉的樣子，林經年伸出舌頭，舔了舔鮮甜的血。

“我說過了，我是厲法魔煞。”她說：“慧神國師，這輩子都不會再出現了，因為她輸了，我贏了。”

蘇沐深呼吸起來：“姐姐……林經年……”

林經年：“沒錯，我就是林經年。”

慧神國師……

厲法魔煞……

林經年……

蘇沐有些亂了，思維亂了，呼吸亂了，心也亂了。

他的慧神國師不見了。

被厲法魔煞藏起來了。

永遠永遠……

但看著權力的屍體和遍地的男人屍體，對著貼到牆角發瘋的女人和女娃娃，他總是覺得，慧神國師……還在？

至少厲法魔煞沒殺少村裡的女人。

這是否算是一絲善念？

他抱著一絲僥倖朝林經年靠近。

卻在下一秒看見林經年閃現到牆角，然後，血光一閃——

“為什麼？”

他暴露了他慧神的一面，顫聲問道：

“姐姐，為什麼要殺她們？為什麼連她們也要殺？”

林經年舔了舔指甲上的血，目光轉移到門口，她的動作代表了少村屠村的正式開始：

“因為，屠村就要屠乾淨。她們在少村裡，就和少村的人一樣信仰魔煞之道，出去之後就會和少村的人一樣延續錯誤……而錯誤，在這裡是不被允許延續的。”

這個黎明，少村被魔煞屠戮。

訊息沒來得及傳到上游強村，下游少村的村民就已有九成慘死。

瀑布河邊，最後一戶人家在做垂死掙扎。

“魔煞大人！求您放過我們！！我們絕對信仰魔煞之道！！……不然、不然您放了我的孩子也行！！我替他們死！！！求您開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