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奉天王府。
王府青雪院內一間廂房之中,一襲青衣裙帶的奉天郡主北堂青雪正滿臉憂愁的望著那位已經在床榻上昏迷了一天一夜的白衣少年。
從陵原快馬加鞭趕回王府時就一直昏睡,已經將近兩天兩夜了,這孩子究竟受了多大的罪啊。
真是天殺的北堂涍!還保證說他們會安安穩穩的回來,這下倒好,一個重傷未愈,一個昏迷不醒。
一想到這,面容姣好的女子不禁潸然落淚。
正在這時,一名內院丫鬟臉色為難,匆忙進門來報,“郡主殿下,七閻公子非要過來看望,我們攔不住。”
聽到這話的北堂青雪趕忙抬手拭去淚滴,隨即起身,心中不由得嗔怒道這臭小子重傷未愈怎的還隨意下榻走動!剛想要訓斥卻還是不忍心開口,隨後對那丫鬟輕聲說道:“沒事,讓他進來吧。”
夏侯七閻快步走進屋內,向女子行禮之後不免擔憂道:“姨娘,啊川還沒醒來嗎?”
北堂青雪搖搖頭,面露悲傷,隨後略帶生氣輕聲責罵道:“你也是,先好好回去養傷。等他醒來後我會差人去叫你的。”
少年擺擺手,“小傷而已,不打緊的。”
女子瞪了他一眼,小聲嗔怒道:“筋脈受損,還說小傷?!快回去好好躺著!”說罷便伸出玉手就要將少年推出門去,少年嘟囔著嘴,小聲委屈道:“就讓我再待一會,就一會兒。”
二人推搡之間,床榻上的北堂澄川手指微動,隨後緩緩睜開雙眸,視線模糊,隱約聽見有人嘀咕著什麼。
夏侯七閻快速捕捉到他的細微動作,就趕快給北堂青雪示意道:“醒了,他醒了。”
北堂青雪聞言嬌軀一顫,急忙回頭察看少年,驚訝到北堂澄川已經醒來,頓時安心不已,卻還是忍不住抽泣。她看見少年彷彿在小聲嘀咕著什麼,急忙湊近去聽個仔細,“餓~”女子瞬間忍俊不禁。
昏迷了兩天兩夜之久的少年,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填飽肚子。
北堂青雪望著桌上胡吃海塞的小侄子,一臉寵溺,輕聲道:“慢點兒,別噎著,沒人跟你搶。”
一旁的夏侯七閻看他嘴裡的還沒嚥下去,手裡的就塞到嘴裡去,忍不住打趣道:“餓死鬼投胎啊你,慢點兒。”臭小子,可算是醒了。
女子笑著附和道:“還真跟沒吃過飯一樣。”
北堂澄川沒有理會他們,還是自顧自的大口朵頤,在一通吞嚥後吐出一句:麵條餛飩飯是香,一頓不吃笨閻王。
夏侯七閻愣住片刻,隨後一笑置之。
屋外驕陽灑下幾抹金黃,燦爛無比,惠風和暢,一片祥和。
三日後。
奉天城南一處鐵匠鋪,一位跛腳老頭正樂呵著喝著老酒,一手將烘爐裡通紅的鐵塊取出,然後移到鐵砧上,一手拿起鐵錘就要開始鍛打。
外頭一個少年正躡手躡腳地悄摸著靠近,手裡頭提著一壺上好的綠蟻酒,一臉壞笑。趁老頭鍛打的正起勁時,只見身後那少年猛地大喊道:“師父!”
突如其來的喊聲讓那老頭瞬間猝不及防,那熟悉的聲音也令他不禁身體一顫,隨後故作惱怒著轉過身來,手裡頭緊緊握著的鐵錘就要砸向那臭小子。
少年連連擺手,懂事的將手中的綠蟻遞上,老頭子頓時眉開眼笑,臭小子,總算還有點良心。
老頭子咧開一嘴黃牙,笑嘻嘻地接過綠蟻,少年也識趣地拿過他手裡的鐵錘,就移步接替上去鍛打那半成形的鐵塊。
老人一臉笑意,樂呵道:“聽說你前幾日被那高狡給打成了重傷,是不是有點太丟人了?”想當年,老夫叱詫江湖的時候,那姓高的還不知在哪喝奶呢。
正是奉天城武道年輕一代佼佼者的夏侯七閻不禁嘟囔道:“別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只是過於輕敵,遭算計了而已。”
見這小子嘴硬不肯承認,老頭也不生氣,緩緩走到一旁的老藤椅上,自顧舒服地躺了下去,故作沒好氣道:“臭小子,南拳要義第一條,大聲念一遍。”少年手中動作不曾停下,鄭重其事道:“不欺人前,不落人後。”
老頭沒有任何回應,只是緩緩開啟那壺上好的綠蟻,頓時酒香四溢,不禁喃喃道:好一個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啊。
少年見他一副酒痴模樣,不禁大聲反駁道:“您這是陶泥大火爐!”
老頭不禁嗔怒道臭小子沒學問不要亂講,真是煞風景,隨後他擺開兩隻大碗,樂呵道:“來,和師父講講,在豐州都幹些什麼窩囊事了。”
少年將鍛造好的鐵塊拿去淬火,再次大聲反駁道:“我做的那可都是些精細活!”隨著“吱啦”一聲,一陣白煙倏然飄起。
夏侯七閻將鐵塊放好,樂呵著跑去老人身邊,打趣道:“這平日裡您老一個人,還怪冷清的哈。”老人輕抿一口綠蟻,兩眼放光,“好酒!”隨後說道:“臭小子,還想挖苦我這個小老頭不成?”
少年拿起碗來就和他碰酒,抬頭一飲而下,痛快!
老頭不禁嘀咕臭小子兩年不見,好酒量啊。
酒過三巡,少年兩腮漸紅,一邊給老頭斟酒一邊突然就潸然淚下輕聲道:“師父,我怕是再也不能跟你喝酒了。”
老頭一頭霧水,嘲笑道:“大丈夫流血不流淚。臭小子,這是唱的哪一齣?”
少年沒有回答他的話頭,只顧著一邊喝酒一邊向這位亦師亦父的老人訴說著這些天心裡的委屈和不甘。老頭本就知道他的身世,但在親耳聽見少年聲淚俱下的講述下,也不由得紅了眼眶。
當年自已還是個不起眼的江湖俠客時,行俠仗義之間不巧得罪了一方勢力,後遭人暗算追殺,幸得少年的父親出手相助,這才有了後來名震天下的四大宗師之一,南拳韋石擎。
老人抬手輕拍少年的肩膀,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門外的光影正逐漸拉長,一旁的烘爐依舊滾燙,努力支撐著昏暗鋪面的些許光亮,驅趕走師徒二人心底那絲寒意。
老人嘴裡重複呢喃著沒事了,在他緩慢的輕拍安慰當中,少年的抽泣也漸漸停頓下來。
帝京城西,趙府私房裡,一位兩鬢斑白的耄耋老人正自顧自地琢磨眼前勢均力敵的棋局,陷入沉思。
對局之人見他思索良久,趕忙笑道:“大人的棋法真是愈發精湛了,假以時日,屬下怕是也望塵莫及。”
聞言,正是王朝第一丞相的趙理微微一笑,“你就不必奉承我了。”隨後緩緩落子,一招天人合一瞬間扭轉乾坤,引得對面的中年男子連連讚歎。隨後趙理開口問道:“奉天那邊,有訊息了吧。”
“回大人,那盛恭已經伏誅,我勾陳各部的暗棋也幾乎被那點水堂清理乾淨。”
趙理臉上沒有半分不悅,反而微微一笑說道:“合理。”
那人面色有些沉重,繼續說道:“關於左丞相的遺孤,是屬下監管不力,底下人爭功心切私自動手,葬送了奉州數十年的暗樁基業。”隨而站起,跪在一旁,“還請大人責罰。”
趙理捧起桌上的玉蘭雪,仍是沒有不悅之色,他輕抿一口,茶香濃郁,沁人心脾,緩緩說道:“無妨,起來吧。”
一個得權近利忘形的盛恭,連年壓榨百姓,他北堂家不除,我也留不得他多活幾日,無甚可惜。至於那些暗樁,都是棄子罷了,亦無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