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丁香的侍女並不明白楊眉為什麼讓她這麼做。不過她知道,主子的命令大過天。主子怎麼吩咐,她就怎麼做。

丁香出去傳話,李雲睿從隔了一扇厚屏風的裡殿走出來。

“你不想讓費介給你解毒?”

“費介真的能解我中的毒嗎?”楊眉反問。

“但他是最有希望能給你解毒的人。”李雲睿坐在自家兒子對面,慢條斯理的給自已倒了一杯茶。

“那就是說,他暫時還不能給我解毒。”楊眉氣定神閒的說道,彷彿談論的不是攸關他性命的事情。

“你是怎麼想的?”

“就我個人來說,我並不在乎誰來幫我解毒,也並不在乎半年多前鑑查院根本就沒有召費介回京的事情,因為我本來就不相信他們。”

長公主李雲睿定定的看了他半晌:“你篤定自已不會死,即使你中的毒沒有解。”

楊眉揚起自已尚且還稚嫩的小臉兒,衝著李雲睿笑了笑了,沒有說話。

李雲睿紅唇微揚,時至今日她還有什麼不懂的?她這個兒子啊,分明就是生而知之,有宿慧,就算說他上輩子是個小神仙,她也是信的。

“你爹說想讓你和婉兒去相府住一段時間,還說是大寶想你們了。要我說就是他想你們倆了,還拿大寶說事。”李雲睿一邊欣賞著自已形狀優美的指甲,一邊說道。

楊眉算了算時間:“也好,那今年我就帶著婉兒在相府過年好了,之後再去京郊的溫泉莊子住一些時日。”

“那費介?”

“反正今日我是不會見他的。雖然我不太在乎這整件事,但總是不該讓人看低了去,倒叫旁人覺得我好欺負了。”

……

次日一大早,廣信宮的總管大太監海公公就大張旗鼓的出宮直奔鑑查院,他找的是陳萍萍。

海公公規整了一下自已的衣服,看上去並不像是來找茬的。

見禮過後,陳萍萍問他:“是長公主有什麼吩咐?”

海公公微微一笑,態度不卑不亢:“陳院長說笑了,長公主就算有吩咐,又怎麼會吩咐到鑑查院的頭上呢?實不相瞞,我此次來是替咱們小侯爺給陳院長傳話的。”

“哦?給我傳話。”陳萍萍眼眸微動,“公公請講。”

“小侯爺說:半年多以前我因中春日醉劇毒危在旦夕,京都之中在此方面最有權威的就是鑑查院三處主辦費介費大人,然而那時陳院長並不願意讓費大人拋下正在執行的任務趕回京都救我,想來是覺得我這個小侯爺並不重要,死了也就死了。不過這也沒關係,三處的冷大人在毒術方面也頗有建樹,託陳院長的福,我現在還活著。

只是我不明白,現在費介回京了,陳院長又讓他進宮幹什麼呢?

可憐我?探望我死沒死?還是想要紆尊降貴向我表示鑑查院的費大人回來了,看在我沒死的份兒上,就賞個臉給我看看吧?

那我這心裡可真是過意不去且惶恐,我想著這解毒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兒,萬一費大人還沒有完全把我治好,而陳院長又有任務派他出京,這可怎麼辦啊?真叫人害怕,也真讓人羞辱。”

陳萍萍僵著臉聽完:“小侯爺,多慮了,微臣實在惶恐。”

像塊兒死了多年的滾刀肉。

海公公躬身:“雜家只負責將小侯爺的話傳達給陳院長,至於陳院長的話,小侯爺交代過了,不必傳達給他。

小侯爺還說了,這鑑查院是陛下的鑑查院,費大人之後不必再往廣信宮跑了,冷大人前幾天也已經搬離了廣信宮,陳院長就不必特意派人上門羞辱了。”

陳萍萍坐在輪椅上像一尊石像,連臉色都跟風化的雕像十分相似。

“這件事,是老臣的罪過,我即刻就進宮向陛下請罪。”

海公公充耳不聞,只是說:“小侯爺的話雜家已經帶到了,這就告辭了。”

費介像個沒頭的蒼蠅在院子裡胡亂走了兩趟:“你說說你,院長,不是我說你,你這麼做圖什麼呢?

哦,你覺得人家小侯爺年紀小,長公主和陛下就算對他有一定的愛護之心,那不至於有多深刻,畢竟皇家麼,哪裡來的真情。

你沒有想到人家小侯爺會派人來傳話吧?

現在你要如何收場?”

“我剛剛已經說了,即刻進宮向陛下請罪。”陳萍萍直視費介的眼睛,“範閒需要你的教導,再加上五竹,他日後來京都至少就擁有了自保的能力。”

費介去儋州與範閒朝夕相處半年多,他是真心喜歡那孩子,古靈精怪,學東西也快。他這一輩子都沒有成親,以後也不會有自已的孩子。他是真心把範閒當成自已的至親後輩。

只是,“別人家孩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嗎?”費介的臉色很難看,“就因為小侯爺林隨風是長公主的兒子,所以你就不想救他?範閒是個聰明的孩子,教導他我心甘情願,但是能在一條活生生的人命相比嗎?”

陳萍萍沉默半晌:“宮裡的太醫,不是擺設。”

費介氣結,拂袖而去。

而陳萍萍就如他所說,當即前往皇宮求見慶帝。

慶帝當時很痛快的就見了他。

不久之後,楊眉在廣信宮中見到了侯公公,說是慶帝要召見他。

“哥哥?”林婉兒不明所以。

楊眉拍拍她的腦袋,讓她繼續收拾行李,等一下他們就要去相府了。

楊眉身體不好,慶帝給予了他特權,允許他在宮中乘轎輦行走。

一盞茶之後,楊眉來到了慶帝的景和殿。

慶帝看他進來,袖子一揮:“不用行禮了,是陳院長要找你。”

楊眉攏著自已的銀狐皮大氅,目光投向了陳萍萍,沒有說話。

陳萍萍坐在輪椅上拱手施禮:“見過小侯爺,微臣是來向小侯爺請罪的。”

楊眉沒有搭理他,而是扭頭看向慶帝說道:“舅舅,我可以坐下嗎?不然等一下我就得給二位表演一個當場暈倒了。”

慶帝同意了。

楊眉於是一屁股坐在了慶帝對面,跟慶帝只隔著一張小桌子。

“陳院長說,要向我請罪?”

陳萍萍張嘴剛要說話,就被楊眉抬手製止了。

“陳院長派人羞辱我還不夠,現在還要到我舅舅面前汙衊我有不臣之心了。”楊眉長嘆一聲,“陳院長,你怎麼那麼能呢?”

陳萍萍裝傻似的笑了笑:“小侯爺,這、這從何說起呀?”

“在南慶,你只需要向一個人請罪,那就是我的舅舅、你的陛下。”楊眉這會兒有點熱了,漫不經心的解開了自已身上大氅,“陳院長向來智多近妖,我不信你不清楚這一點。

你竟然知道這一點,還這麼說,那就是故意的了。

你想坑我,或者你還想挑撥我與舅舅之間的關係。

我真服了,怎麼我這條小命還挺多人惦記的呢?”

楊眉臉上滿是厭煩。

陳萍萍的表情凝固住了。

而慶帝則大笑出聲。

“陳萍萍,朕這個外甥可不好惹!”

陳萍萍趕緊賠笑:“是是是,老臣弄巧成拙,貽笑大方了。”

這兩個人一來一往,把整件事情就定性為陳萍萍在跟楊眉開玩笑。連半年多以前為什麼沒有召回費介也沒談。

楊眉輕笑:“既然都這麼說了,那我當然也得配合著笑一笑。”

慶帝看著自已的外甥目露深意,心中也有了一番思索。

“陳萍萍!”

“老臣在。”

“這兩天的事情,你得給小侯爺一個交代。”

“那是自然,確實是老臣冒犯了小侯爺。”陳萍萍從善如流的答應了。

要說這個楊眉可就不困了。

“你要給我賠禮道歉嗎?”楊眉歪著腦袋顯得有幾張俏皮,這讓屋裡的兩個老頭兒意識到,眼前的確實還只是一個孩子而已。

陳萍萍心中的緊繃鬆了幾分,臉上的笑容也更真心實意了一些。

“老臣雖然是鑑查院的院長,但自認可以稱得上是兩袖清風,故此家底不豐。希望小侯爺高抬貴手,特別貴的東西我可買不起呀!”陳萍萍操縱著輪椅往前進了一點,離楊眉更近了一些。

“陳院長不必跟我哭窮,我不會讓你花錢的。”楊眉眼中漾出些笑意,“我平日裡住在這宮中什麼也不缺,不過最近我覺得,我缺一個武功高強的護衛。不知道陳院長能不能割愛,將你鑑查院中的能人分一個給我?”

陳萍萍一瞬間心思急轉,不過停頓了幾秒鐘就說道:“從我個人這兒來講,自然是可以的。不過小侯爺或許知道,鑑查院直屬陛下,所以這件事情還得陛下點頭才行。”

楊眉扭頭去看慶帝。

慶帝哼了一聲開始擺譜:“朕,為什麼要答應你啊?”

楊眉馬上開始假哭,其實和真哭也變成兩樣,晶瑩的淚珠順著發紅的眼角流淌而下。

他一邊哭還一邊抽噎地說道:“舅舅,半年前你為什麼沒有下旨讓費介回來給風兒解毒呢?難道你真是像別人說的那樣,其實很討厭風兒,想要風兒被毒死嗎?!”

“胡說八道!是哪個不要命的敢在你面前嚼這些舌根?!”慶帝氣得大力地拍了一下桌子。

楊眉接著哭:“舅舅自已讓人去查唄,我怎麼知道他們是誰?”

不過腿高的小孩兒從座位上跳下,走到慶帝面前扯了扯他的衣袍,一雙大眼睛可憐巴巴的瞅著慶帝。

小孩子就得乾點兒小孩子的事兒,楊眉想。

慶帝真是覺得稀奇,他自已的所有的兒子都不敢在他面前撒嬌,每回看見他都戰戰兢兢的。雖然這證明了他的兒子們心中十分有威嚴,但難免讓他覺得有些掃興。

慶帝眯著眼睛,忽然伸手把楊眉抱到了自已的腿上。

這一下子讓陳萍萍都驚訝了一瞬。

慶帝開始有些生疏的哄孩子:“你是朕的外甥,朕是你的舅舅,我們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親,朕怎麼可能想要你被毒死?

好吧,半年前沒有下肢的確實是朕的不對。但那時朕以為這個老東西會自動自覺地飛鴿傳書給費介,讓他回京都。結果這個老東西毫無作為!”

陳萍萍被迫接住了來自慶帝的“皮球”,他果斷開始埋汰自已:“實在是老臣愚鈍,聰明反被聰明誤啊!老臣當時以為冷端已經找到了給小侯爺解毒的方法,再加上陛下沒有下旨,這才陰差陽錯的沒有將費介召回。”

“所以我可以要一個鑑查院的護衛嗎?”楊眉直勾勾的看著慶帝。

慶帝覺得這事兒可以滿足孩子,只是他還是有一些奇怪:“大內侍衛以及禁軍之中也有不少武藝高超的人,為什麼不在這裡面選人?朕也可以把燕小乙派給你做護衛。”

楊眉擦乾眼淚搖了搖頭:“首先,我想要一個長得好看一點兒的侍衛,大內侍衛和禁軍都不合格;其次,燕小乙確實武藝高超,長得也不差,但是在我身邊做護衛有點屈才了……”

而且燕小乙對李雲睿什麼心思,楊眉再清楚不過了。要是讓他給自已當護衛,那最後保護的指不定是誰呢。

“……最後,舅舅你是不是忘了,之所以要從鑑查院裡選人,是因為陳院長要向我賠禮道歉。不在他的地盤裡選人,又怎麼算是他賠的禮呢?”

慶帝一抬眉毛:“確實是這麼個道理。”他看向陳萍萍。

陳萍萍馬上會意:“既然陛下同意了,那老臣更不會有什麼意見。那就,請小侯爺親自去鑑查院選人?”

楊眉點頭:“這會兒婉兒應該已經把行李收拾好,之後的一段時間我們會去相府住,找個合適的時間,我就去鑑查院挑人。”

……

尋常衣物在相府一直都有準備,林若甫是個愛孩子的,雖然楊眉和林婉兒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宮裡,但相府屬於他們的院落一直都讓人打掃著,方便他們隨時過來住。

每一次京都出了最新款式的衣服,林若甫會讓人按照楊眉和林婉兒的尺寸做幾套。

毫不誇張的說,林若甫展現出來的對楊眉和林婉兒的愛護,比慶帝和長公主李雲睿加起來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