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季進入末段，還有幾輪就結束了，我們湘雅小學足球隊排名第二，落後第一名的中心小學2分，下場比賽直接對話，誰贏下基本可以鎖定聯賽冠軍，並且獲得下個學期市長盃比賽的直通入場券。
為了準備這場關鍵戰，可以說一切都為球隊讓路，學校調整了球隊主力們的課程安排，儘可能把主課安排在上午的前三節，擠出時間訓練，聯絡各自的班主任，這段時間減少我們的課後作業以及平時的值日等學業外任務。
這是球隊正式專業化組建的第一年，以前也是有足球隊，但體育老師帶隊更像是野路子，最好成績區裡第二名，靠得其實更多是隊裡球員的天賦。這次以之前的班底為基礎，經過教練半年多的吸收、打造，球隊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但是進步總歸要在成績上體現。
中心小學是區里老牌強隊，記不清蟬聯聯賽冠軍多久了，上次交手，我們1：2負於對手。
中心小學和外地的俱樂部有合作關係，優秀球員畢業後可以直接與俱樂部簽約，進入青訓梯隊發展，俱樂部也會給學校專業性的幫助，吸引了不少走足球這條路的家長將孩子送進這所學校。
臨近比賽，訓練的任務也是越來越重，除了平時的上課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球場上演練著戰術。班裡我的幾個哥們這段時間也是放學後充當起陪練的角色，幫助我擺放器材，在場外撿球等等。
“誒，果脯呢，他今天怎麼沒和你們一起來啊？”一如平常，結束完合練後我走向他們，準備開始個人的訓練。
“他說今天有事，放學後急匆匆就走了。”
“昂，那咱們開始吧，今天早點結束，最近哥幾個陪我練習都挺累的。”
擺好人牆，後退中丈量著腳步，雙腿岔開，形似一支圓規，看看球，再看看門，再看看球，助跑，擺腿...
“好球！大帝！”，收拾完東西的隊友從更衣室走出來剛好看到我把球踢飛的一幕，紛紛調侃起來。
尷尬時的微笑了幾秒，這時負責錄影的脖子也過來，回放著我剛才的罰球過程，支撐腳的位置沒有到位，導致把球踢飛了。
加快節奏、熱火朝天訓練著，不知不覺天色有點暗了。
“回家吧，咱們，今天就練到這。”我喊著幾個小夥伴準備撤退。
收球、關門、關燈，一行人斜挎著書包從學校走了出來。
走出沒多遠，看見居民區兩棟樓中間一個身影晃過，揹著一個敞開口的書包，裡面的書本似要溢位來，白色校服褲子沾滿了灰塵，還有裂開的口子。
這個人好像果脯啊。
說罷，我們幾個人急忙朝那個方向跑了過去。
“果脯？！”在他的身後呼喊著。
他聽到後，轉身回頭。果然是他！
確認是他後，減緩的腳步又加快了起來，急忙詢問是怎麼回事。
班裡一個漂亮女生是他的同桌，一個高年級生看上了這個女生，可能是覺得果脯和她走得近了，便在學校裡找到了果脯，讓其放學後在哪哪等著他，想要“好好談談”，不然的話後果可能就不好說了。
平時老實巴交哪見過這種陣仗，此時已成為案板上魚肉，待人宰割，所以就有了放學後的模樣。
這群小混混把他身上的錢收走了，揍了一頓，但是並沒有在表面留下傷痕，如果不是我們這次發現，他一定不會回家說這件事，頂多就是自己在外面摔了一跤，把褲子劃道口子含糊過去。
之後呢，多半是被這群人牢牢地控制著，因為在新聞裡看過這種情況，說的是一個小學生，被當地的混混長期霸凌，每次都要拿些錢走，沒有的話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對於只有零星零花錢的小學生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天大的負擔。
去學校上課對於他來說就是一天之中最痛苦的事情。家裡的父母催促著你去上課，不敢告訴父母，學校裡的老師也管不了那些混混學生，很多事情只能自己扛。
為了不再被打，被欺負，你只能向他們低頭，乖乖認錯，偷家裡的錢去給他們，供他們上網、娛樂。
正常上課，不用擔心上學路上被人攔下，可以不用瞞著父母逃課，這種原本每個人都有的權利，此刻已然成為奢望。他的心裡也不再像從前，對未來充滿希望。從第一次被霸凌那刻開始，就明白這個世界不全都是光明。
即使最後得到了解決，一次次的被霸凌，被一群比自己高大的人圍在死角，尊嚴被頃刻奪走，已然留下不可擦除的痕跡，未來吃飯的時候會突然想起，未來走在路上的時候會突然想起，未來刷著手機會突然想起，未來醒來會突然想起，一輩子都沒有辦法。
對於那些霸凌其他人的混混未來吃飯的時候會突然愧疚嗎？未來走在路上的時候會突然想起嗎？未來刷著手機會突然想起來嗎？未來醒來會突然想起嗎？想起來會有愧疚嗎？
果脯這件事，讓我意識到這種情況身邊一直都有，只不過我從來沒有關注而已。把果脯送回家後，我們幾個人尋找著解決辦法。
告訴老師，告訴家長，我們接送他上下學？治標不治本，沒有人能一直保護他，而那個高年級生因為這件事也不足以離開學校。
經過各方的打聽，知道他在幾年幾班了。
“這不是和我們足球隊長一個班嘛！那應該好辦一點。”事不宜遲，趁著課間，我上樓去找到隊長，說起了這個事情，當天下午放學，在隊長的調解下，高年級生向果脯道歉，並把搶來的錢還給了他，也就不了了之。
果脯又恢復了往日的傻笑，陽光下，果脯撿球的勁頭也比之前更足了。
和中心小的生死戰也是愈來越近。
這次在我們主場，學校對這場比賽很重視，上午全校秋遊，下午提前結束返回學校給球隊助威吶喊。
都去秋遊，學校空落落，好似回到暑假，整個校園只有校隊這些人在訓練。
吃過午飯，各自享受著秋日的爽朗，體育館大門全開，風把陽光吹進來。
賽前全隊進行了最後一次戰術講解。
針對對方的主力前鋒進行防守部署，兩側邊翼衛掐斷給他的火力輸送，防守要求全員進行退防。
中心小學的前鋒李韜博名氣很大，目前射手榜第一位，曾經在一場比賽中上演單騎闖關，一個人從後場帶球連續過人最後將球打進。
上一場面對我們的時候就是他在下半場依靠個人能力在禁區線上得到球連續過人打進第二個球。
另一個丟球是我們前場配合失誤被斷球，快速反擊打進一球，所以這場安排重點在於防守。
中後場都是防守能力最強的，邊翼衛是雙胞胎兄弟大小龍，速度快身體強壯，尤其是弟弟小龍腳下功夫很紮實，能插上助攻，中衛是球隊的隊長，非常穩健。
前場核心是一大一小組合，原來的主力射手大羽和本賽季新加入球隊的教練兒子小九，中場也是固定組合。
講完首發後，教練說：“上半場頂住，下半場再側重進攻，這場比賽我們的目標就是三分，拿下之後獲得種子名額，下學期我們去打市裡的比賽，好不好？”
“好！”
出來熱身的時候看臺已經坐滿了觀眾，這場比賽主席臺上除了學校的領導還有一些不認識的人來觀戰，有那種重要比賽的味兒了。
繞場活動時看著臺上的同學，大家看到我靠近時都站了起來為我加油！
他們可能不知道我此時內心的壓力，臉上雖然雲淡風輕，但是隻有幾個人知道上午教練找到我談話的內容。
“大帝，你來。”教練喊我過去。
“什麼事啊？教練。”我正在和王者進行傳接球練習，教練在場邊喊向我。
“今天這場比賽你怎麼想的？”教練問道，
“我怎麼想？中心小學厲害啊，尤其是進攻能力，這場咱們應該挺艱難。”突然的問題，令我有點摸不清頭腦。
“你這段時候提高很多，我和體育老師討論過，如果打不開局面的時候，派你上有沒有信心？”教練說話時的眼神，好像可以傳送能量，瞬間把電量充滿！
“有！”我堅定地回答。
“好，你做好準備！”
對話很短，知道的人不多，當時大家都在訓練著，王者和我一組練習，他在旁邊是全程聽到的。
結束完對話後，我回過頭來，望向王者，吐了吐舌頭。
原本以為這場重要比賽不會給我時間登場，這樣一來立馬有點緊張，尤其是中午飯的時候沒有什麼胃口。
反觀王者知道我可能出場比我還高興，午飯後休息的時候幫我按摩放鬆肌肉，取水拿東西也都幫我去跑腿，我這要不上場感覺都有點對不起他的忙活。
“嘟——”
一聲哨響，比賽正式開始！
中心小學先發球，第一輪進攻並沒有急於將球送到前場，而是回傳到本方的中後場。
我們的前場球員上去壓迫防守，對方球員瞅準時機一腳長傳找到前鋒李濤博，他迅速卡位將球卸下來，面對身後的防守球員，選擇竄檔過人。
這一舉動讓我們防守球員來不及做動作，被成功突破，好在這球趟得有點遠，隊長及時上前補防，不敢怠慢，一個大腳踢回了對方半場。
開場的這一球屬實是有點危險，一旦讓他得到球，直接面對最後一道防線，邊鋒已經虎視眈眈等待他的分球。
教練起身，向場上大喊，不要失去防守位置，集中精神進入比賽狀態。大概意思是這樣的，只不過沒有我說的這麼文明。
開局這幾分鐘場面非常被動，被壓著打，球很難傳到鋒線球員腳下，教練兒子小九在授意下主動撤回後場拿球組織。
向前傳球時被對手直接放倒，四年級生小九面對大塊頭球員衝撞，被掀翻在地，表情非常痛苦，這一舉動引發了現場的躁動和不滿，體育老師也迅速進場對疼痛部位進行噴霧處理。
長期超負荷練球，導致小九右腳踝一直有傷病情況，好在這次問題不大，還可以繼續參加比賽。
上半場很快結束了雙方互有攻勢，但是大部分時間我們處於被動防守狀態，有幾次射門威脅到了我方球門。
運氣還不錯，門將也是給力，力保城門不失。
中場休息的時候，幾名球員大口喘著粗氣，看得出來消耗很大。
比賽是不限制換人名額的，但是教練並沒有對後衛線進行換人，確實這幾名球員已經是防守最強組合。
教練肯定了上半場的防守工作，鼓勵大家拼一下，接著講吓半場他的變陣。
首先是中場增強進攻能力，換上之前經常登場的中場球員，緩解一下進攻端的壓力，試圖用進攻來減輕後場防守的壓力。
更加耐心地組織起進攻，其他球員積極跑位接應，體育老師也是私下跟幾個球員強調著處理球的方式，儘量限制傳球線路不要漏人。
看著教練、老師和隊員們大聲交代著，場外觀眾們的吵雜，有那一瞬間我好像從這種環境中抽離了出來，精神在進行遊蕩，好像整個過程和我全然無關。
中場休息結束，下半場繼續進行。
觀眾們在有組織地一遍遍給球隊加油，球場不大，快被加油的聲浪掀翻。
輪到我們隊發球，大羽將球傳給了小九，小九自己向前盤帶，過了一個上搶的球員後分給了前面的大羽，撞牆式配合，殺到了角球區附近。
被防守球員包圍住了，沒有了傳球路線，球被斷下來，中心小學立即發動起反擊，三傳兩遞間形成多打少的優勢，就在對方起腳射門之際，剛換上場的中場——小杰從後面倒地極限伸腿，用腳尖把破壞出了底線。
對方教練也是非常不滿意這次配合，破口大罵，示意球員要早點出球，到嘴的得分機會沒能把握住。
中心小學角球發出來，第一點被李韜博頂到，甩頭攻門，球狠狠地砸在了球門橫樑上，咚的一聲，感覺球門都有點顫動！
球反彈回來還在禁區當中，禁區內擠滿了人，一團混戰，球門時刻都有危險！
亂戰當中還是隊長，搶先出腳把球踢出了危險地帶。
下半場這段時間場面上依舊是中心小學佔據主動，我們進攻方面形成不了人數優勢，球很容易被斷下來。
此時教練員和體育老師在進行交流，不一會體育老師將頭扭向替補席，喊我去熱身準備上場。
瞬間替補席所有目光瞅向我，羨慕、期待、驚訝等等情緒瞬間匯聚到我的身上。
我反而平靜了下來，不像等待時那樣緊張了。老師帶著我進行熱身活動，不斷給我講著讓我放鬆，正常發揮就好，不要有壓力。
短暫的準備活動做好後，走到了教練的身旁。
“準備好了嗎？注意別受傷了。”
“嗯。”
“先把球控下來，多找一些肋部空檔，上場吧。”
王者朝我喊著，“大帝！看你的了。”
我回頭望向他，那個眼神我可能很久都不會忘記，無限信任，我朝他拍了拍胸脯，沒有說話。
“湘雅小學換人！9號下，10號上！”
小九一瘸一拐地走下場邊，高強度的對抗讓原本受傷的腳踝更加嚴重，無法再繼續堅持。
擊掌後，我迅速跑進了場地中央，傳達著教練的部署。球發出來，隊友隨後完成了搶斷，向前推進，將球帶到了邊路，我在另一側等待球轉移過來，經過幾次倒腳，等來了皮球。
前面已經被趕來的防守人攔住，我帶球往中路切入，隨後大羽邊路反跑，我迅速將球斜傳給他，得球后稍做處理，45度角直接來了腳射門。
門將雙掌將球托出球門，角球！
現場觀眾也是驚呼，原本有點下沉的氣氛又起來了。
比賽間隙中，中心小學也進行了換人，增加了後場防守的力量，畢竟如果是平局對他們來說也是完全可以接受。
比賽繼續進行，小杰在角旗區高舉右臂，戰術角球。
禁區內積極跑動拉扯，我從人群中繞到大禁區弧頂，人到球到，沒有停球，腳弓直接端射死角。
這個位置訓練時演練過。“我來！”
球擦著門框的夾角飛了出去，再文明的人這種情況下也難免發洩幾句。剛誇完主場的球門表現不錯，這次卻將我的球拒之門外！
場下的觀眾我們班的同學和老師非常興奮，都站起來了給我加油，喊著我的名字。
對方的門將好像感覺到了局勢發生變化，大聲呼喊著自己的隊友打起精神頭。
高強度的攻防對抗，雙方體能都到了瓶頸期，動作也沒有之前那麼緊湊連貫。
“大帝，活動範圍再大一點！”教練朝我喊道，
撤回到底線附近幫助協防，纏鬥中將球成功斷下，向前跑位要球！
“過他！”剛好是在靠近我們替補席一側，教練大喊過他。
面對防守球員，虛晃後向邊線一撥，成功閃開了身位，順勢一趟過掉了防守的人，前方非常開闊，好像我首次登場的場景。
這次我沒有選擇向前直接趟球，而是斜線向前帶球，利用身體把回追的球員卡在身後，過程中身體碰撞，踉蹌間穩住重心，進攻有利裁判也示意比賽繼續。
餘光觀察到了大羽在中路向前跑，我已經想好接下來的帶球路線，斜線變直線，帶球下底，倒三角回傳，就在即將失去身體平衡的瞬間將球傳了出去。
大羽停球后稍微一調整，打了遠角，球進了！
屏住呼吸的全場，瞬間爆發出巨大的聲浪。
大羽向我跑來，大家瘋狂地喊叫，好像已經拿了冠軍一樣。隊友們一個接著一個疊漢堡一樣把我壓在底下，塑膠跑道上的顆粒印在了臉上，被陽光曬後的塑膠味道湧入鼻腔。
慶祝過後，教練大聲呼喊，退防頂住最後的幾分鐘，中心小學的攻勢讓我想到語文書上的錢塘江大潮，點成線、線成面，洶湧洩地。
這個時間雙方都進入到決戰，隱藏體能也都被激發出來，持續圍攻著球門，就連對方的門將也跑出了大禁區為隊伍爭取時間。
李韜博的腳頭真硬，在他盤帶時，我伸腳去夠球，已經碰到了，硬是沒有把球攔下來，幾個人合力才破壞這次進攻。
時間所剩無幾，對方也加快了節奏不斷起球往禁區中調，人仰馬翻，禁區裡混亂當中球落入了李濤博腳下，壞了！
近距離的射門門將是根本做不出反應的，千鈞一髮時刻，隊長把自己扔了出去！
咚的一聲！吵鬧的球場中，這個聲音也聽得非常清楚，球悶到了他的胸口，痛苦地在地上打滾，比賽此刻也被吹停，比賽結束了！
替補席上的球員全部湧入到了球場，各種喊叫交織在一起，盡情地享受勝利的滋味。這是我第一次親身感受到比賽的殘酷，冠軍只有一個，竭盡全力的勝利。
哨聲響起，氣球撒氣似在原地躺下，看著大家慶祝的樣子，感覺那麼的不真實。
我們班的同學跑進了球場把我舉了起來，我十分害怕，生怕他們力氣不夠把我摔下來，趕緊要求把我放下來。
一群人圍抱在一起蹦啊蹦，此刻我是他們的驕傲。
回到更衣室，教練紅著的眼眶，環視全體球員。
教練破天荒表揚了每一個人，最後點到我。
“本場比賽我要重點表揚一下，大帝！今天的表現，有目共睹，上去沒有掉鏈子！”
他繼續說道：“體育老師和我都覺得你是個球星胚子，繼續好好訓練！”
最讓大家興奮的是，體育老師說已經訂好了肯德基，等會到了大夥大吃一頓。
“耶！肯德基！肯德基！肯德基！”喊叫著，拍打桌子，礦泉水瓶被擰爆的聲音混合在一起，關起門發洩著這段時間來我們的汗水和淚水，這頓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肯德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