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緒千千結,由裹挾馥郁梔香的風吹散。

適應紙片人的身體後,未眠對香味的敏感度達到峰值,她稱第一,幾乎沒人敢稱第二。故梔香連同猛然的停頓,一齊喚醒了她。

“我聞到梔子花香了。”她鑽出馬車,所聞香味更加濃郁,源頭直直現身眼前。

高她一頭的梔樹駐守在宅門兩旁,白瓣層層似浪,柔美更甚於浪,綠葉疊疊如裙,比裙錯落別緻。

“白——宅——”未眠一字一頓念出門匾題字,言笑晏晏,“這些人動作還挺快。我們進去吧!”

兩扇門緩緩開啟,三人先是在門口縱觀全域性,而後才慢慢走進建築內。

四方庭院中央置圓形花壇,獨植三尺檀香樹,未眠湊近鼻子嗅,香味很淡,與樹林裡的旃檀香樹相比遜色十分。

北面兩層木樓,一樓為大堂,二樓可做賞玩待客之用。白秦玉和蕭姨娘實在沒了力氣,便坐在大堂主位,含笑看著未眠走馬觀花似的觀光。

西邊排房頗高,幾乎能及北樓三分之二,皆為臥房。佔據極佳的地理位置,冬暖夏涼,未眠覺得長輩居住最好,她就別湊熱鬧了。

東面並立兩座小閣樓,其間有一長條水池,中生菡萏,游魚肆樂。

未眠一眼相中東北方向的小閣樓,抱著各種工具玩意兒直往裡衝。逛了一圈後發現裡面裝修很是簡陋,又生出興致,打算制香閒餘作一番設計。

大致掃視一遍,床邊缺放茶水零嘴的小几,盥洗處的木架過於陳舊,外間書案低矮......琢磨著琢磨著,睡意襲來,未眠尚未洗浴,萬萬不可能上床,發現屏風隔斷處的軟榻,和衣隨意倒下,沾上靠枕就與周公相會。

日暮黃昏,餘暉自西映照宅院。

白秦玉出門歸來,搬了把椅子坐在大堂門前,昔日歪歪扭扭的病體,此時有意挺直,竟似松柏堅韌。

恰逢蕭姨娘揉著眼睛走出房門,見到她獨自一人這般坐著,面露擔憂,“姐姐,您,為何?”話沒有問完全,因為橘暈加上她的坐姿表情實在太過詭異,她接下來的話是想問她頭腦有沒有感覺異樣,但好像不夠尊敬。

白秦玉微笑著解釋,“我到分營口買了十個家奴,四女六男,過會兒送上門。”

蕭姨娘吃驚,“姐姐哪裡來的銀錢?”

“我當年的嫁妝,大多數都沒有充公,由我自已保管著。既然和離,我便全數帶在了身上。”

她望了一眼東北閣的窗,“容——眠兒從未有過丫鬟服侍,萬事靠她自身。如今成為一家之主,要憂心的事很多,不能叫她在生活瑣事上浪費精力。撥兩個丫頭伺候她,我們倆各一個就足夠。”

蕭姨娘頗有微詞,赤著臉說:“姐姐,我本為奴,就不用丫頭了。你和眠兒一人兩個正好。”

白秦玉盯著她,腦中浮現昔夜那道苦澀卻堅韌的聲音,“以後不準再說這話!身契已毀,你也得為自已活一次。”

“更何況,迄今為止,你是為這個家貢獻最多的人。以後白宅只我們三位主人。”

“還有,我給你置辦了一身行頭,你換一換身上藍黑粗布衣裳,這麼多年我都看膩了。”見她不動,白秦玉輕輕推她一下,“就在那桌上,你快去試試合不合身。”

蕭姨娘懷抱精緻包裝盒走回臥房,眼泛淚花,遙想從前她親近白秦玉和安陵容,僅為背靠主母好乘涼,顛沛流離的生活經驗讓她不得不謹小慎微,替她們勞心勞力、盡責做事,可總不如她們母女親情。加之主母亦不受寵,選陣營站的她更加邊緣化。

如今被承認是和她們一樣的的主子,她無比感謝當年做出正確選擇的自已。

叩門聲響起,衣裳適時換上,蕭姨娘抹抹眼淚,趕忙跑去開啟門。著黑緞衣,短髮紮在頭頂的矮小男子出現在眼前,那人將她一打量,諂笑著說:“夫人,您買的家奴送到,敬請驗收。如若不合適,半月內可隨意更換。”

“先送進來吧。”

蕭姨娘側身,望著一行灰藍色服飾的男女老少魚貫而入,“這衣服——難道東家也是在這家買的家丁?”

見他們群龍無首,蕭姨娘指揮他們在院中站成一排。

白秦玉仔細端詳著這些人,忽地扔出一隻銀鐲,任憑它叮鈴叮鈴在地上滾動。

家奴們出身貧寒,從沒見過這等貴物,再者私心想在主子們面前良好表現,基本一窩蜂地向那鐲子衝去。

原先的位置僅剩兩位少女恭敬站著,黃瘦小臉平靜無波,好似沒看見那隻銀鐲。

另外衝出去的兩位少女見男人們抱成一團,爭搶銀鐲,有些嫌棄地後退兩步。

一番混戰後,兩鬢幾根白髮的尖額中年男子,抱著鐲子站到白秦玉跟前,“夫人,銀鐲出現多道劃痕,可以牙粉為泥,塗抹其上,再以清水浣之,清除痕跡。”

白秦玉接過鐲子,瞄向蘋果頭短髮男,“他們的身契和介紹呢?”

被問的人忙不迭掏出一沓黃紙,“夫人恕罪,實在是您宅院太過華美,令小人一時忘了正事。小人黃花梨,日後夫人還有用人需求,儘管聯絡小人,這是小人的聯絡方式。”

白秦玉微微頷首,接過那張小紙片,繼續認真翻看家奴的個人資訊,差不多後她看向尖額男子,“你叫福泉?”

“回夫人,正是老奴。”

“你以後就是白宅的管家了。這五個男丁給你看看,根據他們的特長和精擅安排做工。西廂房還有間屋子,你們睡大通鋪。現在去收拾收拾。”

福泉十分激動,止不住的點頭哈腰,“謝謝夫人抬愛。老奴這就去。”

看著他帶走男丁們,白秦玉低頭翻剩下四張契紙,“你們兩個為何對銀鐲無動於衷?”

站在稍後地方的兩位少女,上前幾步,撩裙下跪,半流雲髻半披髮少女淡然回答,“回夫人,因由爭搶不過。另幾位男同仁體型壯碩,如餓虎撲食,若婢子等上前恐傷及性命。且不知銀鐲於夫人意義當何,若搶得銀鐲為入府門檻,婢子會以沙土迷持鐲之人,奪得籌碼。但夫人後來並未馬上接過銀鐲,說明銀鐲並非至關重要。”

“有意思。那若我娘是因為嫌髒不想接,實際那就是入府門檻呢?”未眠倚於閣樓門框,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