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離經叛道,白秦玉下唇發顫,已然認不出眼前的閨女。

“你——你爹不會允許你這樣胡鬧的!娘也不允許!你這是把安家放在火上烤!”

“那你想看女兒踏入萬劫不復之地嗎?!”未眠感受到從心底湧發的激動情緒,微不可察挑眉,紙片人的靈魂藏挺深吶。

未眠抬起頭,直視白秦玉,“去他的安家!這個家於我而言,不過是畜牧場。把我養成這副德行,還妄想從我身上撈財撈前程。原世若非安比槐跳腳作死,我會背叛姐妹落得那般下場嗎?這一次我只想為自已活。”

出於信任,也出於感化,未眠說話肆無忌憚。白秦玉被她堅毅的眸光晃神,渾渾噩噩走出這間屋子。

蕭姨娘沒有跟隨她離開,深受未眠的話感染,耳垂上的景泰藍玄珠墜不停抖動,“安家——確實不值得。容兒,姨娘幫你。”

心緒再次翻騰,未眠嘆了口氣,暗暗和安陵容商量,“你的情緒不要起伏這麼大好嗎?雖然我也不安靜,但因為那破要求,不得不維持目前階段你自卑敏感的人設。人的大腦承受能力有限,這樣下去我會精神分裂的。”

大抵是聽了她的話,躁動慢慢消散,未眠輕撫幾下胸口,與對方對視一秒後,迅速把目光聚焦在她額頭,感激道:“謝謝姨娘,那就麻煩你......”

不消多時,屋裡只剩她一人,未眠從抽屜中摸出一枚小盒子,裡面躺著顆烏棕藥丸。

她由衷感嘆:“不愧是絕命毒師,假死藥都能自產自銷。”

輕輕捏了兩下,她開始閉目養神,忽地外面傳進敲門聲。

沒等她回應,敲門那人便說:“小姐,老爺請你過去一趟。”

待未眠開啟門,外面早已沒了人影。她眉稍上挑,想過安陵容的生長環境不好,倒沒想到傳話的下人也不把她放在眼裡。

安比槐住主屋,離她的小屋距離很遠,未眠哼哧哼哧走過去,那個召喚她的老頭正跟流楓梅濃情蜜意。

濃妝豔抹的婦人,衣衫本就透明,褪下一半後,香肩完全暴露於燭光下,面上紅雲正濃,真真是活色生香。

未眠怯怯諾諾走近,低聲跟一旁站著的丫鬟說:“我是不是走錯了呀?這裡怎麼跟小芳說的麗春苑一樣。”

低聲不算太低,安比槐坐在主位高椅上,聽得一清二楚。

“放肆!你一個姑娘家,成天邋里邋遢也就算了,現在在胡言亂語些什麼?!”案几被大力拍響,若非念及她還要選秀入宮,手邊的茶碗早已摔到她身上。

白秦玉亦在現場,丈夫和小妾表演活春宮時,她看都不敢看一眼,聽見女兒捱罵倒敢於求情,“老爺息怒!老爺息怒!容兒快跟爹道歉!”

“娘,我說錯什麼了嗎?爹從不喚我來他屋子,我還以為他今日是要讓看我表演呢。”話沒饒人,聲音卻越來越低,未眠的頭也越來越低,活像只小鵪鶉。

安比槐看她這副模樣,不好繼續發作,只能默默嚥下口老血,像是想到什麼,再次重重拍了一下案几,“聽你娘說,你還打算假死逃避選秀?!簡直膽大包天!你這是要親自送你爹我上斷頭臺嗎?!”

未眠佝僂著腰背,扭轉腦袋仰視白秦玉,滿臉不可置信。她作為純理科生,第一次對封建女性有了深刻的認識。

“娘,你為何要出賣女兒?”

白秦玉嘴唇翕動,無言以對,乾脆別開頭躲避她的質問。

“你娘沒做錯!要是放任你為所欲為,我安氏滿門豈不都要給你陪葬!你這個白眼狼!不孝女!我就不該生你養你!”

安比槐一口氣嗆在胸口,鬍子亂飛,流楓梅連忙為他順氣。

“呵。”未眠挺直腰背,一如原世安陵容在皇帝面前最後的陳詞景象,不同的是,從前是面臨死局,如今是迎接新生。

“若真如此,我感激不盡。生我?你除了提供一個細胞,還幹了什麼?養我?你一個窮困潦倒的監生,祖父祖母去世之後身無分文,若不是我娘起早貪黑出去賣繡品,你哪兒來的錢買官職養活這麼一大家子人?生我養我有你毛事。”

她抬臂展開衣袖,“你看看,你有錢之後,我不還是衣著粗糙,你除了和你的愛妾吃喝玩樂,何時管過我和我娘!”

未眠甩袖,從懷中摸出藥丸,一把放進嘴裡,“你的意見我半點不在乎。這顆藥我已經吃了,不出半炷香就會失去鼻息,如果你不想遭遇滅門之災,就給我好好打掩護。”

她隨意喚了名丫鬟,語氣凌厲,“去告訴蕭姨娘,我已吃藥,讓她按計劃行事。”

丫鬟一時被她震懾,提起裙襬飛奔而去。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未眠跌倒在地,七竅流出烏血,其狀可怖至極。

安比槐終於捨得離開榻椅,如同熱鍋螞蟻在她身體旁邊轉圈,雙手好幾次揚向她脖頸又收回,簡直想弄假成真,餘光瞥見流楓梅扶著腰欲下,忙囑咐道:“此處太過血腥,你別下來。”

接著他惡狠狠地叫人準備喪葬用品,樑上正掛起白幡,高頭大馬的李富貴扶帽蹣跚而來,面上帶著喝醉的迷濛,目睹未眠的死狀後,酒醒了大半,帽子無論如何扶不正,他索性扔到一旁蹲身去探她鼻息,手指感受不到溫度。

“怎麼回事?!”殿試前秀女斃命是大忌,他目眥欲裂,掌中的刀柄幾乎快被捏碎。

“下官,下官也不知道。肯定,肯定是有人下毒!我的女兒啊!我可憐的閨女!你為何就這樣拋下爹孃而去!”

安比槐趴在地上哭天搶地,別的不說,演技該浮誇的時候確實很浮誇,生怕這動靜傳不出衙門。

“女兒啊!女兒!”

“容兒!容兒!姨娘還沒好好疼你呢!你怎麼就能先去了呢!”

一時之間,白秦玉、蕭姨娘都趴在未眠身邊哀悼痛哭,就連流楓梅都裝模作樣地淚流滿面。

僅僅半個時辰,縣丞衙門的住宅區域搭建起一座靈棚,下人皆著縞素,年邁的管家派人將未眠請入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