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氳的水霧裹挾著潮溼的空氣,溢過藏青色的窗臺,在斑駁的日光下,偷偷遛進夢裡。
夢被輕輕擾醒,中斷在了擁抱。
錦安然感受了一陣很短暫的天旋地轉,隨後眼睛開始酸脹。
這酒可算是醒了。
廢了好大的勁才睜開眼,身體的其他部位也開始恢復知覺,觸感延伸到手掌的時候,感覺是被握著的。
視線轉過去,她才知道握手的感覺不是夢。
蘇以冬那殘破猙獰的左手與她的右手環環相扣,溫柔地觸感不斷地從兩層肌膚之間平和地傳遞著。
那傷痕像是蓄勢待發即將噴湧而出的岩漿。
一時間慌了手腳,連忙把手掌抽出。蘇以冬也被劇烈的動靜吵醒,緩緩欠身。
一整晚都佝僂著的背有些酥痛,記得眼鏡是放在枕頭旁邊,又是摸到了錦安然緊繃的手背。
尷尬從手背席捲至全身,兩人第一時間又都抽開了手。
錦安然歪著頭把眼鏡給蘇以冬遞了過去。
“早。”蘇以冬帶上眼鏡,露出和善的笑容,語氣有些懨懨,像是沒有休息好。
“……早。”
頭一陣一陣的發疼,雖說是睡醒了,但沒有完全回過神,錦安然揉了揉太陽穴,好一會才勉強將散失的視線聚攏。
床單被扭得褶皺不堪,像是睡覺的人身體不安分所致。她勉勉強強回憶了一點昨夜的記憶,可記起來的全是蜉蝣般的不真實。
暈頭轉向,跌落窠臼,難以自拔。
“我……怎麼了?”
錦安然一手按著額頭回神,一邊試探性地問一旁的蘇以冬。
“你喝醉了。”蘇以冬開門見山,“我回來的時候,你直接就摔到地板上了。這裡是Vian的房間,我把你帶到這裡來休息的。”
腦海裡什麼東西抽動了一下,倏地想起了昨天晚上好像被面前這個不苟言笑的冷麵人抱起來了。
好像還是公主抱,自已還往她懷裡鑽了鑽。
一瞬間有些無地自容,她慌忙坐起,想下床,可是雙腳懸停在與地板幾厘米的距離,怎麼也找不到自已的鞋子。
“在找這個?”蘇以冬走到床尾,彎腰撿起一雙小麥色的帆布鞋。
她點點頭,剛想說謝謝,蘇以冬已經來到了她的面前,拿著她的鞋子坐在矮凳上。
矮凳比床沿還矮一截,蘇以冬坐下後她就有一種居高臨下的不真實感。
一種很奇妙的感受。
奇妙的感受不止於居高臨下,還有蘇以冬接下來的一系列動作。
腳底一熱,蘇以冬一句話也沒有說,握住她的左腳,另一隻手將帆布鞋輕輕釦上腳底板,仔細地穿好,然後繫上鞋帶。
一陣肉麻的觸感快速衝擊到大腦,她想躲開,卻怎麼也使不上勁。
“總監,我只是喝醉了,不是殘疾。我自已來吧。”直到蘇以冬幫她穿好左腳,她才象徵性地微微顫抖了一下小腿。頭稍微低下了一點,一抹緋色從臉上直直的透紅到白皙的脖頸。
或是因為愧疚,或是因為害羞,總之沒敢抬眼。
沒辦法刻意模仿出憤怒的語氣,說出來的話倒像是嬌氣的嗔怪。
“嗯。”蘇以冬冷冷地應了一聲,低垂的煙眸盯著錦安然的白襪子,在黑色鏡框後忽閃了兩下。
好像也覺得不太妥當,她放下了另一隻鞋,視線悄然挪開。
錦安然輕輕拎起另一隻鞋,胡亂的套在腳上,繫好鞋帶後才發現兩條鞋帶的系法天差地別。
前者是細緻優雅的蝴蝶結。
後者是隨意捆綁的小活結。
一大一小兩個不對稱的結顯得格外扎眼,帶點完美主義的小性格作祟,她還是忍不住開口:“那個……我係的結,有點醜,能幫我重新系一下嗎?”
話說出口的一瞬間她就後悔了。
“別動。”蘇以冬冷應一聲,又彎下了腰,將她右腳的活結鬆開,又仔仔細細地重新系好。
這個過程對於錦安然十分的漫長煎熬,她覺得估計是自已酒勁還沒消,居然能跟自已上司提出給自已係鞋帶這般無理地要求。
更瘋狂的是她還答應了。
門鎖被扣動的聲音敲碎了房間內因尷尬氣氛形成的繭殼,兩人不約而同的望向門口,Blank正端著一杯蜂蜜水,舉手投足間都是紳士風度。
“早安,兩位,這是昨晚Ms.soo預約的蜂蜜水。”
昨晚?
錦安然精確捕捉到了有用的資訊。
蘇以冬從Blank手裡接過蜂蜜水,緩緩轉身遞給錦安然。
溫度剛好,溫熱的感覺在手掌間漾開,原本潮溼煩悶的天氣也沒讓身體暖和起來,倒是這杯蜂蜜水,解開了手上的僵硬酥麻。
於是一口氣喝完,暖洋滌盪到了胃裡。
“蘇,要繼續待一會嗎?Vian在外面沙發睡著了,估計一時半會醒不來。”
“不用,”蘇以冬站起身,“昨晚多有打擾,一會就走了。”
Blank微笑著點了點頭:“我加會班,在樓下等二位,希望腳步可以輕點,不要打擾Vian休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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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沉默中胡亂調整好房間後,錦安然跟在蘇以冬身後,兩人像做賊一樣悄悄探出了臥室門。
臥室外就是客廳,Vian正四仰八叉地躺倒在沙發上,這般大張大合的姿勢讓整個人有些陷下去了。
睡相很符合本人活寶的氣質。
蘇以冬伸出一根手指頭,在錦安然面前比了個“噓”。
錦安然會意地點點頭。
於是兩人輕手輕腳地繞過中間的大茶几,緩步到樓梯口,蘇以冬側身讓開一個口子,示意錦安然先下樓。
錦安然身子骨輕,木樓梯吱呀吱呀地聲音應該會輕一些。
錦安然弓著腰向樓梯下走去,像一隻小貓。
身後微弱的日光滲透過玻璃,徜徉在整個客廳中,伴著蟬鳴和雨落的熙熙攘攘,整個環境都有種清涼潮溼的曖昧感。臺階因為被Blank清洗過而浸潤了水漬,在光線的作用下泛著淡白色的粼光。
醒酒不久,身體好像還不是自已的,很難完全舒展開,又碰上個需要縮緊手腳的時刻,錦安然很難控制自已身體的幅度。
不知此刻沙發的主人夢到了什麼,突然發出一聲奇異的呻吟,錦安然腦子一懵,思維被聲音吸引,腳底一下子踩空,整個人像橡皮泥一樣不受控制地向後仰倒。
仰倒的零點幾秒內她緩過神,自責了自已的毛手毛腳,同時也做好了摔個四腳朝天的心理建設。
但是所想的疼痛並沒有如期而至,自已腹部突然被一雙手緊緊地抱住。腿直伸至第一層階梯,上半身懸在半空。
感覺脖子貼住了什麼東西,很柔軟。
接踵而至的不是疼痛,而是沁人心脾的香水芬芳。
她難以忘掉的香根草和柑橘味,全部來自於蘇以冬。
“當心。”
蘇以冬雙手圈住她的腹,將她緩緩抱起,急切卻又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閃爍而過,一顫一顫地,像是在她心尖上跳舞。
本就脫力的身體被這般酥柔的語氣一激,又是一個沒站穩,整個人側著倒蘇以冬的懷中,臉下意識地埋進她的胸口。
突然意識到方才脖子感受到的柔軟來自哪裡,臉不由得發燙。
越是發燙,越是不敢將自已的臉掙脫出來。
就這麼僵持著被蘇以冬抱了將近兩分鐘,錦安然才調整好混亂的思緒,猛地抬頭,慌忙掙脫出蘇以冬的懷抱。
蘇以冬也沒有阻撓,讓她掙脫地很輕鬆。錦安然突然有一種被欲擒故縱的怪感。
“一大早上就整這出,讓我很尷尬啊。”
兩雙眼睛隨著聲音望去,Vian還是被吵醒了,盤坐在沙發上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們。
蘇以冬:“什麼時候醒的?”
Vian:“大概兩分鐘前吧,你們也太投入了,我起床聲音那麼大都沒聽到?”
Vian一個挺身,從沙發上跳了下來,昨夜的蕾絲繡花禮服已經褪去,身上只有一件黑色的短袖和運動短褲。
眼睛眯成一條縫,盯著錦安然。
“你,真是厲害~”
錦安然的視野也與她碰撞上,加上故意拖長的尾音,像是有一層什麼別樣地含義,讓她只覺得身體一陣燥熱,汗水都要被悶出來了。
沒再理會二人,獨自匆忙地下了樓。
“很久沒有碰到這麼有趣的人了,”Vian帶著笑意,在窗戶前伸了個懶腰,走到蘇以冬身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下去吧,把昨晚地賬結一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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窠臼的主廳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換氣扇不斷地發出嗡嗡聲,殘留的酒香也早已被排空,Blank有條不紊地拿著香薰走過每個桌子,直到將整個主廳走過一遍,方才回到吧檯後。
味道像是某種檀香,跟窠臼的裝潢風格很相稱。
Vian恢復了以往的活寶模樣,嗓音也變得高昂起來:“喲!早上好各位,希望你們在窠臼度過了一個難忘的夜晚!當然,本次消費全由我們親愛的新人朋友安然小姐買單,安然小姐~這是賬單。”
錦安然掃了一眼賬單,頓時傻了眼,兩杯檸檬水,一杯“墜入窠臼”再加一杯蜂蜜水一共收588?
“Vian姐,你確定沒有算錯?”
“後續可以給你開發票哦。”語氣像是在開玩笑,卻又讓她沒法反駁。
蘇以冬很清楚,Vian又是起了玩心,想再試探試探兩人的關係,她從錦安然手裡拈過賬單,二次對摺,塞到自已的牛仔褲口袋裡。
“賒賬,下次給。”
Vian氣笑一聲:“當然可以,但是本店小本生意,逃單了可不成。要不這樣,安然小姐,加個我聯絡方式?”
錦安然拿出手機,蘇以冬正欲阻止,又停了下來。
算了。她想
錦安然說跟著自已在芝瀾居根本交不到什麼朋友,那就隨她吧。
只是她看著Vian天生一副不懷好意的臉,心裡是怎麼也放心不下。
“滴”的一聲,雙方成功加上了好友。
喜形於色,Vian拍了拍Blank的後背:“Blank,記住這小姑娘的臉,以後她來了給我好生招待。”
“是,老闆。”Blank也和善地向錦安然笑了笑。
拿回了昨夜暫存的袋子,Vian又從吧檯底下掏出一把黑色機械傘遞給蘇以冬。
“帶著吧,外面還在下雨。”
“總算做了件人事,”蘇以冬拿起傘,臨走前,突然想起來什麼,“對了,白芊代我跟你問聲好。”
“啊?她還能記起我啊?感動到哭了。”Vian又是戲精上身,做出用手抹淚的動作。
“還有,酒錢回頭我會轉給你,不要對錦安然說什麼奇怪的話,也不要這事兒騷擾她。”
告誡完,她又嚴肅地橫了Vian一眼。
Vian身體輕輕側靠在吧檯,哼笑道:“你真當我是那麼壞的人啊?我實話告訴你吧蘇以冬,其實昨晚那一杯,是她自已主動要喝的。”
窗戶是敞開的,吹來一股燥熱潮溼的風,蘇以冬耳旁的碎髮被帶動地胡亂糾纏了幾下,貼到了她的側臉上。
沒聽進去幾個字,她回頭看窠臼外的錦安然。
她撐著那把稍顯寬大的黑色機械傘,站在十字路口已經熄滅的路燈下,焦急地等待著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