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對任何人誇過漂亮,因為不值得說。身為一個常年遊歷於各種藝術時尚圈子的人,蘇以冬對審美有著自已的一套見解,這個標準可以因人而異,因物而異,不會很高,但也不會見到某個不錯的東西就做出評價。
但是錦安然不一樣,在她心裡錦安然一直都是獨特的,超脫於自已所有標準外的獨特,帶著私心的獨特。
錦安然身上永遠都有一股淡淡的氣息,像是空洞山谷中的幽蘭,純粹、潔淨,不染塵埃。
跟她圈子裡所有的人都不一樣,雖談不上是所謂的高嶺之花,卻同樣有些遙不可及。
遍身塵埃,渾濁不堪的自已,除了總監這一層身份,根本沒有貼近她的理由。
只是此刻,這朵嬌小的幽蘭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邊,想要貼近又刻意保持著微妙的距離,像是想要渴求著她的庇護又不敢溢於言表。
她的內心感覺酥酥麻麻的,很不好受。
她回憶起當初在錦長街看到錦安然,本以為只是巧合,直到自已走近,才知道世界上不可能存在那麼多巧合的事情。
小巧玲瓏,坐在小板凳上,在喧鬧的人流中為客人畫著速寫,沒有那麼璀璨奪目,卻仍然讓她心動。
看見錦安然左手虎口的那顆藍色胎記,她的心口猛地一顫。
真的是她。
自已追尋多年的女孩,此刻就在自已面前。
自已追尋多年的女孩,此刻就跟在自已身邊。
她清楚錦安然承受了很多,卻也好似經歷了涅槃,已經成長為亭亭玉立的女子,邁入了和她相同的學校,走進了和她相同的圈子。
但她不知道這些年錦安然是怎麼撐下來的,她迫切地渴望錦安然也同樣認得自已,又不想她真的認出自已。
滿腦子思考的竟是該如何留住她。應該向她坦白自已的身份嗎?如果她知道了,可能就連最後一點能夠留下來的意義都失去了。
如果她知道了這一切的巧合都是她的佈局,會不會因為知道真相而羞憤地逃避她?
如果再給自已一點勇氣,當錦安然在自已的車上問出那個問題時,不那麼激動緊張,冷冷靜靜地訴說,自已真的很喜歡她,是不是就會不一樣呢?
矛盾的心理和可望而不可觸碰的憂鬱,讓蘇以冬有些胸悶氣短。
只要不要忘了我,就可以。
仲夏的晚風拂過臉龐,兩人一道邁出小區的大門,向著商業街走去。
“從來沒人說過我很漂亮,”走著走著,錦安然忽然提了一嘴,“無論我怎麼去搭配穿搭,總是會有些差強人意,長輩和同學對我最大的稱讚就是可愛,可愛好似成了我的標籤,有些難以摘掉。”
她發出一聲憨笑,像是自嘲。蘇以冬伸手撫摸了她的頭:“我收回剛才的話,還是可愛更多一些。”
這般親暱地舉動錦安然已經習慣了,並沒有避嫌,任由蘇以冬摸了個夠。
“耍賴!說出去的話怎麼還帶撤回的!我今天就是漂亮!吃了我的面,誇我兩句都不行嗎?”
錦安然嘟嘟嘴,賭上氣了。可是她真的好可愛。
“好吧,你今天真的,很漂亮。”
尾調刻意拖沓得極慢,錦安然臉上一紅,快步往前與蘇以冬拉開身位,不想讓她看到自已的情緒。
有些一改往日的拘謹,開始變得有些活潑,蘇以冬忽然覺得自已在車裡的回答很正確,確實應該先讓錦安然不要有那麼深的距離感。
感情這種事情,若不是你情我願,若不是長久磨合,便毫無意義。
兩人走過馬路,迎面一座巨大的人形雕塑,雕塑正對著商業街的入口,前幾日的暴雨天,錦安然就是在這條街上失了神。
此刻整條街燈火闌珊,繽紛炫目的霓虹燈與喧鬧的音樂都肆意釋放著夏日的氣息。
雕像旁有很多流動攤販,其中有個比較可愛的燈牌鶴立雞群,看樣子賣的是各種各樣的冰淇淋。
錦安然直勾勾地看著那個稍顯獨特的燈牌,很明顯被吸引了。
“要吃嗎?”
“不了不了,我就是看到那個燈牌有些可愛,和旁邊的都與眾不同,你看那個燈上的貓貓頭,很萌誒。”
“你喜歡貓?”
“嗯,奶奶家周圍裡有幾隻野貓,雖不是家養,自由隨性,但是在外面玩幾天後,餓了總會遛進院子,我奶奶很溫柔,為了它們還特地去當地寵物店買貓糧。我總是會在它們吃貓糧的時候擼一擼。”
說著說著,笑容不經意浮了上來,霓虹燈映在錦安然的杏眼裡,微光熠熠。
“去看看吧。”說著,蘇以冬就往貓貓燈牌走去。
錦安然愣了一下,還是快步跟了上去。
“兩位美女晚上好,看看吃點什麼。”
開攤的是個年輕女子,很明顯也是兼職,和周圍的環境有些意外的格格不入,左邊是一個冰箱,裡面有各種顏色的冰淇淋,可以做挖球,右邊是一個炒冰臺。
蘇以冬指了一下冰箱裡各種顏色的冰淇淋:“挖球冰淇淋是什麼價格?”
“一個球25,兩個球35。”攤主回答。
“總監!”錦安然湊到她身邊,輕輕抓了抓她的衣角。
蘇以冬佯裝沒有聽見,看著她說:“要不你請你我吃?”
突如其來的反制讓錦安然有些失措,不知道蘇以冬是真傻還是故意裝給她看的,她開啟某銀行APP看了看餘額,有些囊中羞澀。
如果早知道出來就是要花錢的,她絕對會在家裡老老實實待著。
但是面子總是要拾起來的,蘇以冬請她吃的東西也不少,一個冰淇淋換一個人情,這交易怎麼算都賺翻了。
“那就來兩……”
“開玩笑的,不用”
話被打斷,蘇以冬一隻手擋在她面前揮了揮。
“麻煩老闆了,我們先去忙點事情,一會再來看看。”
老闆無奈地回了個笑,坐下來繼續低頭玩手機。
兩人隨後被熙熙攘攘的人擁入商業街,被阻止請客的錦安然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滾了滾喉嚨:“我請得起,別瞧不起我。”
話語被環境的嘈雜隔斷,但是還是進入了蘇以冬的耳朵。
“沒瞧不起,”蘇以冬嘴角彎起弧度,“會有機會的。”
街上南來北往都有人,雜亂無章亦漫無目的。有個身影快步在人流中穿梭而過,碰撞到了不少人,卻只留下匆匆一句抱歉便繼續向前,蘇以冬敏銳的察覺到了那人。
朝她們衝來時,她將錦安然拉過,攬在懷中。
錦安然因為拖拽而在身後留下了一些空隙,冒失的人沒了人群的摩擦阻隔,在空隙中有些踉蹌,險些摔倒,回頭滿是怨氣地看去,對上的卻是蘇以冬居高臨下如寒芒尖刺般銳利的眼神。
自知理虧,匆匆離場。
錦安然被這麼一拉,臉埋在蘇以冬的胸口,身體陡然脫力。
還是那股純淨的香根草味,極致的理性,卻讓她有些癲狂。
腦子一熱,又悄悄嗅了幾口。
“沒事吧,有沒有被撞到?”
蘇以冬的手觸碰在她的後脖頸,將她擁在身前。
錦安然又體會到了熟悉的感覺,那個同樣觸碰過自已的後脖頸,溫柔地安慰她的那個人,又在記憶中閃動著婆娑的背影。
慌忙推開,蘇以冬眼裡早已沒有了方才那般銳氣,又是溫和地看著她。
“謝……謝謝。”
回過神時,她悄悄地扯斷了蘇以冬拉著她的那隻手。
-
結果是蘇以冬並沒有帶著錦安然進大商場,而是走進臨近的一家比較高檔的超市。
東西都是很新鮮的,作為新鮮的代價,價格會比普通商場高上不少。
明晃晃的燈光打在每一種商品上,層次感和觀賞感提升了很高的等級,至少錦安然是這麼覺得的。
流程比想象中的快,蘇以冬帶著她快速的掠過食品區與冷櫃,將自已平日常買到的幾款麵包牛奶零食全部拿上。
行至生鮮蔬菜區,蘇以冬稍稍放緩了腳步。
該超市做高階的口號便是東西不隔夜,有些青菜已經開始標上了特價的標籤。倒也不是因為特價標籤才讓她停下腳步的。
如果錦安然真的很會料理,再也不用給生冷的麵包預留太多的預算。
比起根本不知道該吃什麼的外賣和生冷難嚼的麵包,她還是更喜歡幾小時前水面的鮮香。
她看向錦安然:“你說的話,算數嗎?”
錦安然被她問愣了,自已是做了什麼不得了的承諾嗎?幾秒後,她記起來了那句話——“我以後可以適當做一點”。
不過眼前這人好似抓錯重點了,她的重點不在“適當”上。
“算數。但別把我當什麼特級廚師了,說到底我做飯也只是為了能填飽肚子而已。”錦安然怯怯地回應,有點害怕蘇以冬對她的廚藝抱有什麼頂天的期待。
“那就隨便做吧。”
說罷,蘇以冬順手抓過已經包裝好,帶上價格的各種蔬菜,從左拿到右,她對於存菜做菜沒什麼概念,不知不覺拿了一大堆。
見她亂拿一氣的舉動,錦安然有些愕然。
“總監!”她抓了抓蘇以冬的袖子,示意她停下,音調很低但是很用力,“別拿了,放不住那麼多菜!”
蘇以冬有些疑惑:“放不住,一次做完不就行了?”
更愕然了。
“做出來了也放不住!”
“好吧。”她從推車中把堆成小山的蔬菜依次放回,回給錦安然一個寵溺的笑,“只是想更多的嚐嚐你的手藝。”
“有的是機會。我又不會逃走。”
呼吸猛地一滯,放菜的手懸停在半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手就停在了貨櫃的上方,大功率的照明燈旁呼呼地吹著保鮮的霧氣,也吹在蘇以冬白嫩的手上。
錦安然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後繞過她,拿起剛放回去的絲瓜。
“這個可以留。”
蘇以冬:?
“祛溼,給你煲粥喝。”
“好。”
收回手,看了看小推車裡,除了自已拿的“貨”之外,菜基本上放回去了。
“我來挑,你看著就好。”錦安然微微叉腰,終於找到了蘇以冬不擅長的領域,可得好好展示一下。
於是二人從裡到外,從左到右把櫃檯挑了個七七八八,錦安然在挑揀的過程中很仔細,拿了一些很常見的菜,也相對更新鮮一點,每拿一樣,都要思考一會。蘇以冬這次倒是成了小跟班,一直跟在她後面。
“老媽子,在想什麼呢?”
看著錦安然站在最後一排的西紅柿旁思考,沒忍住問出了口。
“我在想,你會喜歡吃西紅柿嗎?”
西紅柿在錦安然白嫩的手中更顯通紅透亮,蘇以冬感覺她好似捧著顆心臟。
蘇以冬搖搖頭。她不喜歡酸酸的東西。
“好,拿了,多拿點。”
蘇以冬:?
錦安然被她奇怪的的表情逗樂了,趕緊補充:“這個好吃的,你既然想吃我做的飯,就應該相信我的選擇,還能給你下藥不成?”
蘇以冬沒說話,點了點頭。
兩人走向出口,自動門順勢感應開啟,越過門檻,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被緩緩拉長。
一人一手一個環保袋,錦安然小袋子裡裝著蘇以冬的麵包牛奶,蘇以冬拎著錦安然精心挑選的蔬菜。
時間已經不早了,但是商業街的人流量絲毫不減,比剛開始更甚。
蘇以冬從袋子裡拿出小票,藉著超市外場的燈光仔細看了看,然後細細地嘖了一聲。
錦安然不解:“很貴嗎?”
錦安然心裡清楚,這些商品的價格跟普通市場無法比較,就算是晚間降價,也僅僅只是恢復到了普通市場價而已,所以仔細挑揀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不想花冤枉錢。
不是自已的錢,更要精打細算。
“沒有,好像還比我平時買的便宜了。”
便宜了還咋舌?這人真是奇怪。
蘇以冬將小票塞入褲子口袋,開起了不痛不癢的玩笑:“早知道菜便宜,我應該學做菜的。”
錦安然胳膊肘綿力地撞了一下蘇以冬:“想學?我教你啊。”
“算了,沒這天賦。”
拒絕得蠻幹脆。
蘇以冬偏頭朝商業街的內部望了望,更深的黑暗藏匿其中,凸顯出來的就是更加絢爛的燈光。
“時間還早,要不要再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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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中心是個十字路口,錦安然跟著蘇以冬往南,道路越來越昏暗,人流越來越稀少。直到走過馬路,錦安然才發現這一帶是酒吧街。
路口有幾個男人或站或蹲在路燈下抽菸,還有醉的神志不清的人被人攙扶著抬出。酒吧喧鬧的音樂不斷的傳入耳朵,在耳朵裡沉悶作響。
陰暗嘈雜,波雲詭譎。月光透過行道樹的縫隙,將樹葉的倒影映在被路燈照成橘黃色的柏油路上。
錦安然沒有見過這種環境,緊張地跟在蘇以冬身後,拎著袋子的手攥得更緊了些,大氣不敢出一個。
一直走到盡頭,兩人在一個拐角口停下。
拐角的左手邊是一路走來的酒吧街,右邊則是路燈敞亮的居民區。
一家拐角的清吧,開在了明暗的交界處。像是一條分割線,割開了光與暗。
錦安然抬頭看了一眼清吧的招牌,歪歪扭扭的藝術字,通體泛著白光,跟左手邊的曖昧燈光相比,顯得遜色卻也獨特。
招牌只有兩個字。
窠臼。
“來吧。”蘇以冬轉過頭,向她伸出一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