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最近有一個傳播程度十分廣的傳言。
——生人勿近的蘇總監身邊跟了一個小美女!
“真沒想到,好不容易扒進來個新人,讓白總安排給了‘露一手’,真是暴殄天物啊。”
“聽說小姑娘還是錫美的畢業生,噯,陳姐,算你學妹呢!”
“我們公司錫美畢業的人可太多了,聚一起能組個班了,哈哈哈哈。”
“露一手”是員工私底下給蘇以冬起的外號,員工們多多少少都會知道蘇以冬的左手上常年戴一隻手套,但是幾乎無人知道原因,大多都以“有點怪脾氣的藝術家肯定有點怪癖”的蜚語而談論下去。
正是午休時分,大家聊天的興致高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錦安然被分配給蘇以冬的關係,基本上不會有人找她聊天,但她的身份貌似也變得和蘇以冬一樣,成為了別人口中的侃侃而談的物件。
正式入職芝瀾居一週多,每天除了幫蘇以冬修改草圖線稿外就是盯著螢幕發呆,對她而言有些無所事事。
而且自已的這位上司好像一個時隱時現的幽靈。
某天早上她從家裡出發,從門縫中瞥見了蘇以冬沒拉窗簾的臥室,夏日強烈的陽光被厚厚的窗簾篩斷後,染成了細膩柔和的橘色,襯得整個臥室慵懶甜蜜。蘇以冬的床上亂糟糟的,各種衣物亂丟一氣,但是沒有人影。
她以為蘇以冬已經去公司了,結果到了公司,發現總設計師的桌子荒蕪一片,比自已忘記化妝的臉都乾淨。
又是某一天,明明蘇以冬的房門是關著的,錦安然認為她可能還在睡覺,結果到了公司發現她已經端端正正的坐在自已的工位上,全心全意地投入了工作。
這個上班時間還真是慵懶又自由。
蘇以冬在公司的時候話不多,如果錦安然不主動去詢問一些修改問題,她基本上可以一整天都不開口,她們倆的工作往來交流只有通訊軟體中的各種畫稿檔案。
“蘇總監!”錦安然被這些閒話聒噪得煩了,讓她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飽受冷落和無所事事實在是有些遭罪,“不要再讓我‘觀摩欣賞’了,讓我做點別的吧。”
蘇以冬被她這一嗓子震了一下,挑眉望向她:“你現在想幹什麼?”
“我什麼都能幹!”
“哦?你確定?”
她瞟了一眼錦安然,眼裡頓時充滿了興趣。
錦安然被她這突然不懷好意的眼神有些嚇到,往回縮了縮脖子。
蘇以冬拿起自已見底的杯子,殘留的黑咖啡還在杯底盪漾。
“那幫我去衝杯咖啡。”雖然蘇以冬是笑著說的,但是聽起來卻毫無感情,甚至連一句謝謝都沒有。
錦安然將那隻黑色的馬克杯對著飲水機的出水口,無力地按下開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水流,發著呆。
一隻手突然在身後拍了拍,她連忙回頭,身後不知何時站著的一位染著淡黃色頭髮的女子,氣質看起來十分的優雅。
“你好小美女,你是叫錦安然對嗎?”
“你好,請問你是?”
“我是A組的組長,我叫陳傲雪。”
“陳姐好。”她公式般的回應。
“話說還蠻巧的,我也是錫美的畢業生。”陳傲雪將杯子放到錦安然的杯子旁,一邊按下出水按鈕,一邊開啟了話匣子。
“你怎麼知道?”
“你最近可是我們這層的小明星,同事們扯八卦三句不離你,很受歡迎。”陳傲雪對她一笑。
笑的很宜人,像溫柔的大姐姐,讓人很有親近的慾望。
“那我在這裡的學姐還真多啊。”錦安然打趣道。
陳傲雪指了指她手中的馬克杯:“你拿的是蘇總監的杯子吧?”
好似一個很難為情的秘密被戳穿了,錦安然滾滾喉嚨,卻說不出半個字,氣氛瞬間變得很尷尬。
陳傲雪看她這副模樣,慌忙安慰:“你不用擔心,全公司上下沒幾個人不知道蘇總監的性格。更何況你只是個實習生,被她冷落很正常,”她掃了一眼落魄的錦安然,補充道,“蘇總監本身能力過硬,她接手的專案甲方的要求一般十分高,工期也很短,且基本上都直接對接白總,或者自已對接,業務能力也是頂尖,跟她你肯定能學到很多。只不過……”
陳傲雪抱起裝滿了的水杯,話語戛然而止。
“只不過什麼?”錦安然有些疑惑,慌忙追問。
“只不過留在這位年輕又有能力的總監麾下,很難有出頭之日哦。”
語氣中夾雜著一絲惻隱,還有一絲恐嚇的氣味。
聞言,錦安然只覺得身體有些冷,陳傲雪說的很符合她現在碌碌無為卻又無助的感覺。
“我其實跟白總提議過讓你來A組,畢竟A組的業務能力在公司一直都很靠前,你跟著我肯定有更好的發展。”陳傲雪的語氣中散發著那故作無意的遺憾。
“白總說,蘇總監在芝瀾居是獨一檔的存在,她基本包攬了一套專案的全部流程,從接手創立到複查返工交接,全都是她一個人。您是A組的組長,能力應該和她不相上下吧?”
錦安然不知自已這隨口一提,讓陳傲雪的握著杯子的手猛然攥緊,手背上的青筋有點凸起。
“是的,這當然,”她盡力讓自已的語氣保持溫和,“所以,安然妹妹,有沒有考慮過跳槽到A組呢?”
像是一句沒什麼意思的玩笑話,讓氣氛降到了冰點。
錦安然眨巴著眼睛,雖然知道是在挖牆腳,但陳傲雪說的話確實很有道理,只是不對勁的感覺居多,自已只是一個實習生,搶手的有些不自然,反正入職一週,怪事常有發生。
比如自已的桌上總會有兩三顆糖果,總能感覺有人在角落裡偷偷看她。
自已這個崗位是白芊親手排程的,既然白芊說蘇以冬有能力,讓自已跟著她,肯定是更看好自已,即便後面蘇以冬真的要壓著她無法出頭,自已再找白芊商議就好了。
“不必了陳姐,我才剛來沒多久,跟在蘇總監身後在學習學習,等自已更熟悉業務了,我會再考慮的。”
很專業的推辭,讓陳傲雪沒有一點反駁的餘地。
“太遺憾了。”陳傲雪裝作很沮喪,拿起杯子往回走,但是又停了一停:“也許我們可以交個朋友,畢竟你也算我的學妹,以後有不懂的,她太忙沒空教你,你可以直接來問我。”
“好的。”錦安然有些提防地看著陳傲雪的笑臉,下意識地點頭。
“水,”陳傲雪指了指她的杯子,“溢位來咯。”
“啊!”
-
錦安然緊張地盯著舉起杯子的蘇以冬,看到那杯口即將貼近她的嘴唇,心跳也越來越快。
蘇以冬發現了她不對勁的眼神,放下了杯子反盯回去:“怎麼了?我的臉上有什麼嗎?”
“沒什麼。”錦安然眼神不斷的躲閃,卻無法掩飾慌張。
蘇以冬不想和她玩這猜情緒遊戲,迅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突如其來的怪異苦味充斥整個口腔,好險沒有吐出來,但是眉毛已經擰成了八字。
“不好意思,蘇總監,我衝咖啡的時候走神,水溢位來了……”
蘇以冬用盡全力將嘴巴里的那一口嚥下,低頭緩了口氣。
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語氣只是輕描淡寫:“很提神,但是想報復領導,你還需要更狠一點的手段。”
可能沒有生氣,但是那張基本不會出現什麼情緒的臉配上這樣的情況還是讓錦安然有些害怕
“我重新泡一杯吧!”錦安然有些自責的意思。
“不用,”她連忙阻止,看起來並不是很想讓自已價格不菲的進口咖啡粉遭殃,於是隨意挪了一張空椅子到自已身邊,用手拍了拍招呼她,“坐,安然。”
她有些拘謹地坐在蘇以冬的身旁,一股淡淡的香根草味很快就瀰漫在鼻腔。
蘇以冬身側的窗戶微微開著,微風將她那蓬鬆烏亮的頭髮輕輕吹起,她右手托腮,眼眸翕動,清澈的瞳孔裡倒映著螢幕上的稿件。錦安然好似又被她這副動人的美貌折服,頭不自覺的低下。
“你剛才不是問我要工作嘛,那你看一下這個。”蘇以冬用戴著手套的左手指了一指電腦螢幕。
螢幕上是一幅線稿,檔案欄名稱是《初生之禮》,錦安然記起來,這就是幾天前的晚上自已看到的那一幅。
但是此時那畫已經修改成了另一副模樣:花苞底下是一條脆弱的根莖,根莖周圍是松碎的瓦塊,像是一個荒蕪廢墟,一雙手在花苞上緊緊攥著,水珠從拳心一滴一滴流向那微微張開的花苞。
線條很流暢,輔助線草圖都已經刪完,基本上就只差一步上色了。
她很難相信,自已只是隨口提了一句建議,蘇以冬居然真的改了。
“還得謝謝你,安然,本來甲方對C組那幅終稿很不滿意,我還不知道怎麼改,你那天晚上提醒了我一下,才讓我順利交差。”
說罷,蘇以冬伸出手在自已的櫃子裡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塊奶糖。
“這是用來感謝你的給你的小禮物。”
華麗的包裝上刻著奇怪的藝術字,能看出來這塊奶糖肯定非常甜。
錦安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緩緩地接過那顆奶糖:“我其實只是隨口一提……”
蘇以冬託著腮,側著臉注視著她,那雙桃花眼總是飽含微光,有一股子奇怪的深情。
“靈感的碰撞是好事情,我希望我們以後有更多的機會交換靈感。”蘇以冬收起手,站起身:“我就先走了,記得按時下班。”
面對著突如其來的關心,錦安然有些不適,她也站起身回到了自已的工位上。
看著蘇以冬最後一秒走出玻璃門,她心裡仍舊縈繞著那個想法。
“真是自由。”
-
“安然,還沒走嗎?”
是陳傲雪的聲音,身為A組的組長,她總是會給自已的組員檢查專案進度,所以永遠都是最後一個離開。
黃昏已經在天空滯留了很久,餘暉透過過道的窗戶,光線被拉的很長,光的盡頭投射在錦安然的手臂上,似很美的紋身。
蘇以冬走後不久就給她又發了幾幅線稿讓她修改,沒想到一下子就做到這麼晚了。
她看了看手機,又看了看陳傲雪陳傲雪,忽然感覺眼睛裡有一絲酸澀,估計是盯著螢幕太久了,她伸出手想揉一揉。
“沒注意時間,我現在就……”
手要碰到眼睛那一刻,陳傲雪急忙抓住了她。她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緊密動作有些驚慌,抬頭緊緊盯著陳傲雪。
“眼睛稍微閉一會,不要拿手去揉。”陳傲雪關心的說:“手上不乾淨。”
錦安然有些晃神,不自覺地點了點:“哦,哦,謝謝陳姐。”
面前的陳傲雪逆著光,錦安然有些看不清她的臉,但是覺得她身上散發著很濃烈的親密氣息,很刻意的那種親密氣息。
她感覺很不好受。
“我陪你下樓吧。”陳傲雪看她一直不說話,用溫柔地聲音發出邀請。
“嗯,稍等,我收拾一下。”
她回過頭不再看陳傲雪,將自已的桌子整理乾淨,膝上型電腦裝到包裡。但是扭頭看去,蘇以冬的桌上還是一攤雜亂,下午開啟的那幅底稿檔案仍赫然陳列在螢幕上,筆記本的散熱系統仍在工作,發出喧鬧的嗡嗡聲。
“蘇總監一直都有個壞習慣,做完工作後並不會隨手儲存,總是就這樣擺著,她也不怕別人動手腳。”陳傲雪的語氣有一些輕蔑,卻好似司空見慣。
錦安然走進蘇以冬的工位,將電腦上的檔案儲存,關閉,再將電腦蓋合,一切井然有序的做完,她才放心離開。
“本來是組長才需要幫組員檢查才對……”陳傲雪有些無奈地看著錦安然笑笑。
當兩人走到電梯口,才發現電梯在下班高峰後進行檢修,維修的師傅讓她們倆走樓梯。
狹窄的樓道里,倆人距離很近,錦安然能夠感覺到陳傲雪身上淡淡的香味,並不是任何一種香水,不那麼突兀,像是天生的味道。
心跳微微有些起伏,但是被陳傲雪的高跟鞋聲完美的覆蓋住。
“工作怎麼樣,還適應嗎?”陳傲雪寒暄道。
“嗯,還可以。”
“今天打水的時候跟你聊的那些……你別太放在心上,我有點操之過急了。”陳傲雪語氣仍是那般溫柔,只是還淺淺裹挾著一些歉意。
“沒關係的,”錦安然也不好意笑了笑,“我其實也沒放在心上,前輩關心我,還蠻開心的。”
“你不怪我就好。”陳傲雪的眉毛舒展開,似乎鬆了一口氣。
兩人就這樣一路走到公司樓下,靠得不遠不近,腳步不徐不疾。
同行至街道旁的樟樹下,在夕陽的餘暉中,錦安然好似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蘇以冬。
身著黑色長裙禮服,靠在轎車的門上,嘴裡叼著一根女士煙,戴著手套的左手拿起金屬打火機,沒有用手遮風便按出了火苗,側著頭將菸頭點燃,收起打火機時候用呼吸透過濾紙,那火苗是先迅速膨脹,再猛地熄滅。好似轉瞬即逝的流光。
深吸一口,灼燼幾寸,煙緩緩從朱唇間裡被吐出。橘色的黃昏將緩緩飄升的煙霧渲染,側著身子的蘇以冬好似落入凡塵的女謫仙。
這個動作不禁讓錦安然看著有些痴迷。此刻的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真的美到不可言說。
蘇以冬悠然轉頭,本該是恬靜的笑臉在看見陳傲雪的那一刻,立即變得警惕起來。
“不好意思,我可以借用一下我的實習生嘛?”
她將只抽了一口的煙扔到地上,語氣冰涼,沒有溫度。
“當然可以,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