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天色漸漸陰沉下來,濱湖區,一輛耀眼的銀色保時捷911穿過城市的霓虹燈光,快速飛馳在道路上。
她將定位開啟,沿著導航下了城市快速通道,穿梭在色彩繽紛的商業區。
車在一間環繞著人工綠植的西餐廳門口停下,禮賓親切地走上前為她開啟車門,用手將車頂罩住。
泛著藍色熒光的藝術字燈牌寫的是一串英文——MagicMotion。
這是她以前最常去的西餐廳,也是後來讓她不勝其煩的地方。
全是因為那個女人。
停好車,她還是很有禮貌地順著禮賓的指引步入前臺,卻沒想到碰到了一群熟悉的人。
是一群和她交集不算太深的A組同事,大概有四個左右,並不是全部都來了,他們親愛的陳組長也不在其中。
看來只是員工私底下開小灶罷了。
蘇以冬在後面等著他們辦理完預訂,卻被一個眼尖的人發現了。
“蘇總監?”
其他人的目光也隨著一齊望去。
蘇以冬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並沒有做過多的回應。
“錦安然沒有跟你一起來嗎?”一個女同事貌似沒有搞清楚現在的情況,有些口無遮攔。
蘇以冬抬了抬眼,清亮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寒光:“沒有。”
“可你們不是……”
還沒等那個女同事說完,立馬就有人出來捂住了她的嘴,朝蘇以冬尷尬地賠笑
她們心裡都清楚,現在蘇以冬身份尷尬,估計再過個兩天都要成錫州市的小網紅了,雖然以她的性格來說,估計對當網紅沒什麼興趣。
突然,眾人都聽到了一個高調的聲音從後場傳來。
“蘇以冬,你可讓我等了好久啊!”一個扎著秀氣髮型的腦袋從後側探了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又聚焦到了蕭悅可的身上,她身著一條露背的金色禮裙,非常符合她優雅地氣質。
“這位是不是……四樓那位新模特?”
蕭悅可也看到了A組的四個人,笑眯眯地走出來向她們打招呼。
“你們好呀,我叫蕭悅可,是你們蘇總監的朋友哦。”
眾人啞然,眼睜睜地看著蕭悅可輕快地腳步走上前,恨天高在瓷磚上踩出錯落有致的聲音,主動摟起來蘇以冬的胳膊。
“快進來吧,前菜已經上好了。”
蘇以冬的眼裡露出一股很明顯的噁心,蕭悅可這般的親暱在她的標準下已經油分超標了,但是礙於大廳裡還有她認識的人,只能暫時忍氣吞聲。
在侍者的帶領下,兩人繞過前廳走到了裡面,剛一脫離眾人的視線,她便一把甩開蕭悅可摟著她的那雙手。
蕭悅可有些錯愕。
“我答應你來赴約,並沒有其他的意思,還請你自重,蕭女士。”
一瞬間產生的尷尬如同洪流淹沒了蕭悅可眼底的一絲微光,但很快又被背景中對的管絃樂壓了下去。
蕭悅可預約的是靠近窗戶的雙人桌,碩大的落地窗外是一片巨大的人工湖,可以看到不遠處城市中心的熙熙攘攘,燈紅酒綠。
只是那片湖和她現在的心情一樣,泛不起一絲波瀾。
點菜都是她之前很喜歡吃的:番茄濃湯,烤鰻魚,意麵,還有白蘭地蝸牛。
這些菜在她個人經濟價值爆升的那段時間,陪她度過了很長一段花天酒地的虛無光陰,以至於後來她吃什麼菜都覺得很不對胃口,只能淪落到吃麵包和牛奶來維持最基本的生理需求。
不是她願意吃,是她感覺吃任何東西都沒有味道。
直到錦安然的那碗水面喚醒了她的舌頭,她才發現世界上居然還有那麼美妙的味道,這味道是無論多厲害的餐廳都做不出來的。
想著那些,她看著一桌子的菜興趣漸淡,每個都輕輕嚐了一下,也沒多吃。
至少現在,如果不能分享的話,這些昂貴的事物在她眼裡一文不值,自然也沒有多大食慾。
蕭悅可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按了按桌上的鈴。很快,一個侍者抱著一瓶乾紅走到兩人跟前。
“這瓶路易王妃我可在這裡存了好久,一直都捨不得開,或者說,沒有等到合適的人,你看要不要現在醒?”
蘇以冬看著侍者手上那個大瓶子,連忙搖頭:“不好意思,今天開車,不能喝酒。”
蕭悅可無奈,揮手讓侍者離開,又從從腳邊拿起一個精緻的禮盒。
“這些是我從東京城市藝術展帶回來的周邊紀念品,可都是你喜歡的城市藝術家……”
“不好意思,無功不受祿……”
“……”
話到說到一半又被強行打斷,蕭悅可很明顯臉上泛起了一點慍怒。
可她這點情緒打在蘇以冬身上不痛不癢。
她現在表現得就像是一個堅不可摧,牢不可破的冰山,牢牢記住錦安然的話,不會被任何東西所動搖。
與此同時,A組的四人也坐進了中間落池的方桌,他們的視野剛剛好好可以看見落地窗前的蕭悅可和蘇以冬。
“你們說蘇總監是不是太花心了?上午和錦安然那麼曖昧,現在又搞上了新來的模特,我承認長的好看確實很搶手啊。”
“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人家也沒有公開表示自已就喜歡錦安然啊,萬一只是為了宣傳噱頭逢場作戲呢?”
“我看倒不像,你們看總監的臉,比平時見咱們的時候還冷,現在繃的像一個鐵塊。”
四人有一嘴沒一嘴地說著,可是隨著音樂的切換,氣氛突然變得有些深情。
從後場走出一隊侍者,一人推著滾輪小車,四人圍在小車的四角,滑動著小車緩緩向前。
小車上擺滿了各種顏色的月季,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已經有不少敏感的人拿出手機開始拍照。
“我去,什麼情況,是要表白還是求婚?”
“不對勁,這車去的方向……是蘇總監!”
侍者們緩緩行至兩人身邊,給那一車花放開了一個可供觀賞的口子。
數量龐大到上中下三層都向外溢位的盛開,說是一個小型花海都不為過。
隨著背景音樂“Lyric Pieces, Book I Op.12: I. Arietta”緩緩達到高潮,蕭悅可也站起身,表達出自認為無比真誠的歉意。
“以冬,從前我們多有不合,給你創造了很多不愉快的回憶,我在這裡誠懇的向你致歉,希望你能接受,也希望在此刻,我能再次向你表達我對你的愛意,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告白。”
很自信又很有格調的聲音一直都是蕭悅可的招牌殺招,聲音本身就很能俘獲人心,更何況還有這一車的花海。
可她面對的是蘇以冬。
“如果你僅僅只是道歉,明明只需要當我的面說清楚就夠了,而不是浪費時間大費周折,還要往道歉裡面夾帶私貨。
“這就是你所謂的道歉嗎?我對你很失望,蕭悅可,你浪費了我無比珍貴的數個小時。”
蕭悅可未曾料到自已準備許久的儀式感會被蘇以冬如此輕而易舉的拒絕。她面前的蘇以冬好似已經沒有了慾望,沒有了感情。
或者說,感情已經被她私藏起來,給了某個人。
大庭廣眾之下出醜,讓蕭悅可的尊嚴受到了極大的打擊,本來慍怒的臉更加紅腫,濃厚的妝也招架不住這般變化。
她語氣中充滿了不屑,試圖為自已收到的屈辱找回一點尊嚴:
“你果然是喜歡那條小丑魚,對吧?那條小丑魚有什麼好的?我看你真是瞎了狗眼了蘇以冬,你哪怕多看看我,再多看我一眼,無論是身材容貌,還是財富地位,無論怎麼比,我都比那條小丑魚強一萬倍!”
歇斯底里,恨意叢生。
“錦安然是吧?我已經調查過她的背景了,真的蠻可笑的,十幾歲的時候母親死於父親的家暴,父親因公司破產殺害妻子鋃鐺入獄,她還有心理疾病的病史。難道說我親愛的蘇總監你也是個大聖人?想要以愛的名義去拯救一個人生失敗的小丑魚嗎?”
看著蕭悅可癲狂可怖的模樣,蘇以冬卻只是沉重地做了個深呼吸。
雖然她的話每一個字都精準猜到了蘇以冬的雷點上,可是蘇以冬卻覺得對這個瘋子發脾氣沒有任何意義。
“蕭悅可,如果是四年前的我,現在身邊有什麼,我應該就會向你砸什麼。
“你應該好好照照鏡子,看看自已這副瘋狂的模樣,看看現在到底是誰,更加醜陋呢?”
每一句話都像是打上霜的箭矢,精準地刺入無地自容的羞恥心臟裡。
“沒想到你能調查的那麼仔細,現在我才明白,當初你接近我的時候就已經那麼瞭解我,原來是把我查的一清二楚。
“那你是否有再深入地查查,十年前,當錦安然身邊空無一人的時候,替她去派出所做筆錄的人,叫什麼名字!”
話說到這份上,哪怕再遲鈍也應該明白事情的核心了。
頓悟的蕭悅可心理防線被完全擊潰,而這場鬧劇將會以她顏面盡失而結束。
可她無法接受。
她抓著頭髮,喉嚨裡有怒意與不甘的嗚咽。
她瘋狂地衝了過去,將蘇以冬整個人壓制在落地窗上。
“為什麼,我到底哪裡比不上她……”
“錦安然才不是什麼小丑魚,她是我獨一無二的錦鯉。”
聽到這句話,蕭悅可憤怒地用手肘抵住了蘇以冬的脖子,欲用蠻狠的手段將自已的雙唇貼上她的雙唇。
無數閃光燈亮起,拍攝下這戲劇性的一幕。蘇以冬畢竟是經常鍛鍊,蕭悅可的力量和她相比還是差了一截,就在即將吻到之時,她抽身躲過。
門口的保安立刻跑過來壓制住了滿臉通紅的蕭悅可,可礙於她是今晚最大的金主,卻又不敢壓制地太狠。
場面真是抓馬極了,如同霧都那一次展覽,也是同樣不明所以的群眾,也是同樣如此強硬的告白手段,也是同樣的不愉快收場。
“蕭悅可,這句話我從進來的時候就想告訴你了,”蘇以冬的煙眸裡難得露出兇光,緊緊瞪著癱跪在地的蕭悅可,“你真讓我感到噁心。”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說罷,她在眾人或不解,或敬佩,或感慨的眼神中,面無表情地走出了MagicMotion。
-
錦安然從車上下來後,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束向日葵,去快遞站點拿了一個包裹,才回到了19樓。
她發現家裡好像沒有可以放這束花的地方,於是從次臥的工桌上拿了一個自已用了很久的筆筒,灌滿了水,將向日葵插了進去。
那個筆筒是她很珍惜的東西,現在這個向日葵也是她很珍惜的東西。
看著那束夕陽下發著金光的向日葵,心情也是金燦燦的。
喂完小錦鯉,洗了個澡,她躺到了蘇以冬的床上刷起了短影片。
她把那個四十五秒的宣傳影片單曲迴圈了好多遍,在腦海中不斷地重溫那個衝動的吻。
好像全世界都知道蘇以冬是她的了。
她走到客廳,開啟燈,將包裹拆開。
裡面是一套她非常喜歡的洋裙。這是她發工資後第一次花如此大手筆,也是她二十二歲的人生裡第一次花如此大手筆。
她很喜歡這件淡粉色的洋裙,所以覺得蘇以冬也會喜歡。
她想等蘇以冬回來,用最美麗的樣子迎接她。
心情如火灼熱滾燙,情緒隨著夜色漸濃。
褪去睡裙,將那套洋裙穿上,整理了一下袖口,欣喜的如同少女在落地鏡面前看了好久好久。
小錦鯉從窩裡爬了出來,走到腳邊蹭了蹭她的腳踝。
她將小錦鯉抓抱了起來:“小錦鯉,你說蘇以冬會不會喜歡我這套新衣服?”
小錦鯉“喵”了兩聲,好似在說:“會的,會的。”
會的,一定會喜歡的不得了。
天已經完全沉了下來,黑色籠罩了除了客廳之外的所有角落只有客廳的暖燈開著。她像是一個欣喜若狂的舞者,而偌大的客廳就是她的舞臺,於是她的在燈光下輕盈地跳動起來。
可這份欣喜很快就被打斷了。
寂靜中的一聲脆響,是落在蘇以冬房間裡的手機提示音。
她沒有開燈,在昏暗中摸索著那一點亮光。
她本以為又是某個吃瓜群眾發來的訊息,可沒想到頭像是之前加過的A組成員。
彈窗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文字。只有訊息提示:[圖片資訊]。
她懷揣著好奇,開啟了鎖屏。
照片裡首先進入她視野的的是蕭悅可,穿著露背的金色禮裙,可是動作卻沒有那麼優雅,一隻手撐著身前的落地窗,另一隻手好似架著什麼,頭正欲向前傾。
動作的幅度似乎是想要親吻什麼。
下一秒,透過照片中落地窗外投射的燈光,她看見了某個映在鏡面中的側臉。
那是……蘇以冬嗎?
直到將那張圖片不斷的放大放大再放大,確定了自已眼睛沒有花,看到了蘇以冬掛在腰間的車鑰匙和那串顯眼的桃子扣飾。
真的是……她們兩個啊……
怎麼都……抱在一起了啊……
“啊……”
突然感到身體內有被壓制般的痛苦,拿著手機的雙手變得無力,顫抖的聲音和閃著光的螢幕一齊墜落向地面。
清脆的碎裂聲想起,手機好像磕壞了一個角,連帶她心裡某個柔軟的地方一起碎掉。
那是自已費盡心思保護著的,多麼脆弱的一小塊。
失重的感覺隨著濃郁的夜色爬進了自已的孱弱顫抖的身軀。那濃郁的黑似銳利的匕首,將天邊所剩無幾的淡藍一點點切割。
錦安然感覺心臟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情緒如同潮水一般不斷地向外湧出。
痛苦地記憶翻湧,那是雷雨加交的夜,是自已無法直視的夢魘。
那時年幼的自已跟現在如出一轍,只不過是一個弱小的,無能的孩子長大了而已。
“我根本沒有喜歡你!”
錦安然在昏暗的房間裡痛苦地嘶吼。
“我根本沒有!沒有!”
可……為什麼,我會那麼難受呢?
因為自已又一次感覺到了拋棄的滋味了嗎?
夜的寂靜如同壓抑的墨,逐漸填滿心臟的空缺,讓自已想要說的一切都難以吐露。
所以,她又要重新變回了那個“孤獨”的人了嗎?
明明曾經渺小無能的自已都是一步一步咬著牙堅持著走了那麼遠的路,卻因為感受到了許久不見的溫暖,感受到了不曾體驗過的愛意,現在卻愈發變得厭惡孤獨,無法忍受。
我明明還想要吻你。
我明明還想要聽你對我講那些優雅的情話。
我明明今晚就打算告訴你……我愛你。
她坐在那張粉色的床單上,用被子緊緊裹著自已。
我就應該再自私一點,把蕭悅可氣到暴跳如雷;我就應該再自私一點,無論如何也不準讓你去赴約。
我明明已經很接近幸福了,可當幸福突然遠離我時,為什麼又那麼痛苦呢?
因為這份幸福本就是假的,是陷阱,本就不屬於我嗎?
她的人生一直都被人不理解,一直都被排斥,一直都在被人拋棄,一直都在被人傷害。
可是隻有蘇以冬,靠近她,親近她,拯救她。
她開啟手機,看著微信上蘇以冬的頭像,抿了抿唇。
自從上次從窠臼回來,蘇以冬就把《亞當之手》換成了梵高的《向日葵》
“我希望你看見我,就能看到我盛開的熱情,我是向日葵,而你就是我的太陽。”
蘇以冬是這麼告訴她的。
向日葵的花語是:獨一無二的,沉默的愛。
也是她說不完的熱烈,藏不起的情愫。
備註是聽她的,改成的蠢狐狸。
她明明好喜歡這隻突然闖進她人生當中的蠢狐狸,可她忘記了,狐狸就是如此狡猾多情的生物。
“騙子……蘇以冬,騙子……”
她的思維已經完全塌陷,手上的動作已經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識,顫抖的手隨意地敲擊著碎裂的手機螢幕,鬼使神差地給蘇以冬打過去了視訊通話。
小錦鯉察覺到她的異樣,抓著被單匍匐到她肩上,輕輕舔舐著她眼角的淚水。
等蘇以冬那張清冽的臉出現在螢幕上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
蘇以冬坐在車裡有些愕然,看到錦安然溺在黑夜中的杏眼泛著淚光,唇角顫抖的張開。
“蘇以冬,”她抽咽著,痛苦地哭腔斷斷續續,“你是不是要和那些人一樣……要把我丟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