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成月在自己宮裡睡得好好的,一下子被拉到鳳鸞宮來,眼瞅著吃穿用度都要降低檔次,一邊整理不太合身的宮女衣服,一邊咒罵李殣無情無義。

有了媳婦忘了妹妹。

李殣也趁這個時候給傅窈解釋清了安成月的來歷和身份,是他從小一起拜入師門的師妹。

知道安成月是為了保護自己才來鳳鸞宮的,傅窈簡直愣了好一會,她本想下意識拒絕,但猛然意識到自己確實什麼都不會。

不想添麻煩,聽李殣安排是最好的選擇。

傅窈抿了抿唇,兩步來到安成月身邊抱住她的胳膊:“姐姐!”

安成月:“??”

安成月立馬緊張起來:“皇后娘娘可不能這麼喊。”

大概是沒想到這嘴上不饒人的師妹居然也會有手足無措的時候,李殣一副看戲的神情站在一旁。

傅窈搖搖頭,堅持喊:“安姐姐。”

很清晰的一聲。

連姓氏都加上了。

安成月幾乎要跳起來,她鬧騰歸鬧騰,那也是仗著和師兄熟悉,又從小一起長大,所以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便肆意了些。

……皇后畢竟是皇后,而且她們兩個並不熟識。

安成月連連退步:“您,您別這麼喊我。”

傅窈目光真摯,她是真的很喜歡安成月,性格開朗大方,人又厲害有趣,如果能成為好姐妹簡直太棒了!

而且到底是為了保護自己才屈身過來的,傅窈有些過意不去,便指著床道:“睡,睡覺。”

李殣:“?”

安成月:“??!”

傅窈補充說:“安姐姐,睡,睡這。”

李殣:“不行!”

傅窈假裝沒聽見,不管不顧地把安成月拉到床邊:“睡這。”

這次不帶商量的語氣了。

安成月猶豫片刻,看向李殣,李殣神情複雜:“……朕絕無可能和你們二人一起就寢。”

這次換傅窈神情奇怪了,她依舊拉著安成月,很吃力地表達自己的想法:“我,安姐姐,睡覺。”

“……?”李殣遲疑,“那朕呢?”

傅窈抬起手指著桌案:“這。”

李殣:“……”

李殣:“…………”

皇后要和師妹睡覺怎麼破?

皇后被師妹拐跑了怎麼破?

皇上本上要獨守空桌了怎麼破?!

安成月幾乎一瞬間便爆笑出來:“師兄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你也會有今天。”

安貴妃一來,這屋裡所有的宮人都被遮蔽了出去,否則就傅窈剛剛那句話,能嚇得鳳鸞宮所有宮女全部跪地請罪。

張嬤嬤海公公都不在,也就沒人給李殣找臺階下了。

李殣竟難得的感受到一絲委屈,不過問題不大,他還有許多君策論要抄,……不睡就不睡吧。

萬萬沒想到今日竟然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李殣長嘆了口氣:“夜已深了,那皇后快睡吧。”

帷幔放下,怕燈火太擾人,李殣還非常貼心地把屏風拉到桌案旁圍成一圈。

但或許是這幾日連軸轉太久,又被程姜身死一時驚了心神,李殣提筆寫著,不知何時便睡了過去。

天光破曉。

他看到了一片冰湖。

……好冷,真的好冷……

大雪封了一切,他光著腳,腹中飢腸轆轆,他覺得自己要死在這了。

可是,怎麼會如此呢?

前面不遠處便是燈火璀璨的行宮,行宮內有著溫暖的火爐,他的父皇在裡面喝著溫好的美酒。

絲竹不斷,笙歌豔舞,他站在十丈開外都能聽見。

可父皇不見他。

他手裡握著一條白綾,是剛從母親冰冷的身軀上拿下的。

白綾很長很長,垂到地上不少,年幼的他拖曳著,被絆倒了好幾次。

他很難受,四五歲的身體,兩三天沒進食,眼前一陣陣發暈。他學著母親那樣,把白綾繞到了脖頸上。

母親說這樣就能了斷所有煩惱。

讓自己不開心的都叫煩惱吧。

……他也想了斷了。

他躺在湖邊的枯木下,白綾全部堆到脖子上,閉眼等著。

他看見母親時母親就是這個模樣,怎麼喊也喊不醒。周圍圍了一群宮人,他被拖著往外走,但他扭頭去看時,見母親嘴角掛著笑意。

可這次他躺了很久很久,腦袋卻越來越清醒,只覺得周圍實在是很冷很冷。

“你在幹嘛?”

清亮又稚幼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李殣抬起頭,看見一個臉頰肉肉的小女孩,頭頂紮了兩辮小小發髻,上面綁著白色毛茸茸的髮飾,像兩隻兔耳朵。

他爬起來:“我在等死。”

“等死?!”女孩似乎被嚇了一跳,連忙蹲到他身邊拉住他,“死很可怕的,死了會被埋在黑漆漆的土裡,你為什麼要等死?”

他不想解釋太多,搖搖晃晃地爬起來,面無悲喜地看了女孩一眼,認出了她:“你是丞相家的女兒?”

父皇今日在行宮舉行宴會,他躲在柱子後面,遠遠地見過傅窈。

但是誰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只是認出了,隨口確認一下罷了。

他甚至沒等傅窈回答就自顧自地離開,母親或許沒有把完整的方法告訴他,白綾不能讓他死。

但他一定能找到別的辦法。

……比如眼前那片結了層薄冰的湖。

幾乎就在一瞬間,沒有任何猶豫的,他捏著白綾,跳了下去。

冰面破碎的聲音很好聽,他閉上了眼。

黑暗與冰冷瞬間席捲了他,無盡的水將他包裹。

他張開手臂,放任自己往下落。

忽然間,他聽見撲通一聲,緊接著水面上似乎動亂起來,有人大呼:“快來,小姐落水了!!”

他閉著眼,心想,那個女孩也掉下來了嗎?

真是笨死了,路都不會走。

可是,這關他什麼事呢,他只是在盡力完成自己最後的心願而已,一切都要結束了,女孩怎麼樣都和他再也無關。

但他忽然感覺有人抱住了自己。

那人抱得很緊很緊,小腿亂蹬著水,想要盡力往上游,但這一切對於三歲的她來說還是太難了,更何況帶著一個比自己大不少的人。

李殣睜眼,本就有些混沌的意識此刻直接空白一片。

她是來就自己的?

她為什麼要救自己?

他們又不認識,他母親死了他父皇都不管,他死了也沒人會管。

他們都沒見過面,都沒說過幾句話,沒交換過姓名……

長這麼胖,短手短腳,自己都照顧不好。

她為什麼,她憑什麼敢來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