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當餘暉落於肩上

在不知名車站前下了電車，我習慣性地環顧四周，被一抹熟悉的身影吸引。

那是一個半蹲在花壇邊的犬獸人，圓胖的身體被深藍的舊式制服遮蔽，兩抹灰毛柔順地伏在額前，三道累累傷疤在昏黃的路燈下卻顯得無比柔和。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呆愣在原處。

戍孝注意到我的表情，緩緩轉過身，眼眸中的笑意一閃而過。

“主公閣下？你來了。”

戍孝的爪子嫻熟地逗弄花朵，他的身上似乎有無形的吸引力，讓人不由自主想要上前詢問對方今天過得可好。

我猶豫片刻，朝他走去，卻在下一刻被身後伸來的一隻手腕擋住了去路。

那手背骨節分明，明顯屬於某種犬科動物，掌背有著一層雜碎的灰黑毛髮，像是某種奇特的野植。

我感到有些熟悉，擺擺手，卻沒法甩開這隻它。

“小戍孝，你在做什麼？”我沒有理會那隻手掌，也沒有回頭，只是施施然問道。

戍孝卻沒回答，反而停下手中的動作，低下頭輕聲問我：“主公閣下，您這是要去哪裡？”

我困惑的望向戍孝，對上那雙黑瞳，我這才發現他的耳朵不自然地豎起，還微微顫動著。

“我啊，我好像要去完成一件事呢……”我的腦子頃刻間有些混亂，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話，卻彷彿另有所指。

“一件事嗎……那麼閣下完成它之後，會一直在在下的身邊嗎？”

戍孝看著我，語氣輕柔，眼底卻閃過一絲不該出現的涼意。

我忽然感到心裡升起一股無形彷徨，周圍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太對勁。

而這種感覺，在我抬首凝望時變得更加明晰。

寒涼氤氳，我霎時打了個冷顫。

戍孝的目光，似乎並不是望向我。

而是，我不敢回望的身後。

……

……

“這種夢啊……也許是最近太多雜事，閣下為此耗費太多心力了吧？”戍孝梁然一笑，溫潤得如同山中泉水。

“啊啊……也許吧，總之夢的內容讓我很不舒服就是了。”我低聲道。

遠處日薄西山，橙雲懸于山頭，戍孝和我走在校園小道，周身的人屈指可數。

“在下也不是很清楚……”戍孝沉吟片刻道，“雖然沒有見過類似的情景，但也許是一種心理暗示，提示著閣下什麼。”

我怔忪地望著戍孝，恍若隔世。

直到戍孝將刀從劍袋中抽出，我才意識到轉睫間已走到劍道社門口。

“嘿嘿，那麼在下先去換衣服了，待會還麻煩閣下幫在下看著校服哦。”戍孝見我注視自已，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耳朵。

“我知道了。”我點了點頭，靠在入口邊。

劍道社一片靜謐，健吾他們今天也沒有來，此時只有我一個人的呼吸聲，還有時不時從視窗吹入的風聲。

前幾晚的案件不知怎樣了，這些天清水邦彥沒有來學校，或許是陷在劃臉這一舉動造成的後果裡，但我對他的缺席沒有任何興趣，只是打心底覺得他的行為令人無法理解。

這個自詡正義的傢伙，覺得自已帥呆了吧。

畢竟，人一旦被分散注意力，做出什麼不合常理的事也見怪不怪。

思緒飄遠間，我又想起那些亂七八糟的夢，那些似幻似真的影像，如同要吞噬我一般。那些場景明明從未體驗過，但卻熟悉至極，戍孝的眉眼，眼前枯瘦的手掌，身後的事物，反覆縈繞在心頭。

“為什麼我會突然開始做這樣奇怪的夢……”

我使勁搖搖頭，決定拋開這些無用的想法。

“閣下，在下換好啦！”戍孝的聲音驀地響起，卻帶了些微喘。

我偏過頭，看見他帶上更衣室的門朝我走來，臉上掛著淡淡的紅暈，看起來就像是被關在一個密封空間裡憋久了的高中生男生。

“更衣室裡有些熱……”

看到我依舊盯著他看，戍孝的臉頰更加酡紅，但他卻很快恢復平靜，語氣如往常般清亮柔和。

“那麼，接下來閣下可以看看在下的表現了。”

戍孝向前一步，握住了刀柄，但漏刻又鬆了鬆手腕。

“但主公閣下……是不是還在回想那個夢啊？”戍孝的神色變得有些晦澀，目光中透出些許擔心，“從剛才開始閣下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是因為夢的關係吧？”

我微愣了下，才想起他問什麼。

“嗯，沒錯，但是沒什麼大不了，只是夢境而已。”我拍了拍胸脯，故作鎮定道。

“這樣子嗎？但夢的內容不是讓人很不安嗎？”戍孝的眼裡流露出幾分憂慮，那目光灼灼的，灼得我無法直視。

“沒事的戍孝……你儘管出招吧。”我彆扭地移開了視線，儘量不去思考那困擾著我的夢境。

我的本意並非逃避，只是在這樣的場合，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戍孝身上會比較輕鬆。

畢竟，戍孝才是值得我用心去對待的人。

“唉？好的……抱歉了主公！”戍孝見我回避的態度明確，終於不再提起，而是擺好了架勢。

戍孝戍孝站在在劍道社的中央，刀刃在燈光下下閃閃發光。他的動作輕盈而熟練，每一招每一式都顯露出他的專注。

我靜靜地站在一旁觀看，目光跟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他的劍法流暢而優雅，彷彿舞動的燕子，輕巧地劃過空氣，留下一道凌厲的劍氣。

戍孝的眼神銳利無雜，彷彿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他和劍。每一次揮動都如行雲流水般自然，卻又帶著無與倫比的力量，滴滴汗珠順著他的額頭滑落，他卻毫不停歇，全身散發著一股灼熱氣息。

小戍孝不僅是一個出色的武士，更是一個懷揣夢想併為之努力的人啊……

我望著戍孝認真練習的側顏，嘴角彎了彎。

雖然他在習劍時的動作也不禁使我為之動容，然而更加吸引我眼球的卻是他身著的那一身劍道服。

相較於他日常所穿的深藍制服，我更喜歡他身著劍道服的模樣。劍道服如同浮雲輕盈，彷彿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其中，每一根線，每一寸布料，彷彿都是專為他量身定製，將他的姿態與劍術相得益彰展現在我眼前。

說起來如果認真打量的話，那條下裝的尺寸可著實不小……

戍孝最近，是不是又胖了啊……

我咳了一聲，收攝了目光。

在劍道社的正中間，一道胖胖的黑影被夕陽鍍上了一層淺金色的光暈。

“吶……主公閣下在看什麼呢？”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我抬頭望過去，見戍孝擦乾淨汗水，衝我微微一笑，眼睛眯成了兩條縫。

我意識到自已的目光略顯齷齪，於是強行扯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容來掩飾自已的失態。

“誒，沒什麼，我在看你啊，小戍孝很認真呢。”

“這樣麼……在下很高興主公閣下能夠這樣誇讚呢。”

戍孝歪了歪頭，眼眸閃爍出幾分光芒，彷彿夜空中的星。

雖然他嘴上說著高興，但我總感覺他是知道我在看什麼東西的……

果然被發現了麼。

我在心裡哀嘆一聲，轉開話題道：“小戍孝就練完了嗎？時間還早，要不要去附近逛一逛？”

“好啊。”戍孝答應得爽快，隨即想到了什麼，“不過，主公閣下是在附近見過什麼有趣的東西嗎？”

“沒有，就是在那邊看了很久……”話沒說完我就覺得這個理由蒼白得可怕，忙擺手解釋道，“之前不是說想和小戍孝去新開的電玩廳嗎？就當做是散步嘛~”

假的，只是想和戍孝多待一會罷了。

不知為何，我總覺著戍孝看我的眼神格外炙熱，也許他在看我的時候，就像我這般，總是帶著點不捨呢。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我回想起某天與他的對白，戍孝說自已喜歡女孩，我是那樣失落。

不過，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喜歡他，這就夠了。

戍孝拉開更衣室的簾子，朝我一笑，他已經換好校服，暮色中，戍孝如水的身影顯得異常奪目。

“好，那就按主公閣下的意思吧，走吧。”

我點點頭，向他伸手，我有些恍然，似乎是回憶引起的心緒在作祟，又或許只是按耐已久。

我不知道自已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舉動，也沒有在乎這樣的場合向他伸出手是否有過多的曖昧。

好像想要接近他，於是我便不顧一切。

毛茸茸的手指在我手心中撫過，帶來絲絲涼意，我不禁屏住呼吸，想要回味一下剎那間觸碰的感覺，然而就在這麼片刻的時間內，那細膩的感觸早已消失不見。

這次的觸碰很特別，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接觸。

可那份觸感彷彿是被風吹走了，或是被雨沖走了，或是被餘暉曬沒了，又像是幻覺，但不管怎樣，那種感覺再也不會重現了。

但即便只有一剎那的觸碰，對我來說已然是最大的滿足。

“走吧。”戍孝率先推開了門，聲音和平時一樣，聽不出任何情緒。

傍晚的校園沐浴在黃昏之中，橘紅色的光線映在每棟樓的窗戶上，溫暖而安詳，教學樓邊的榕樹依舊舒展著枝葉，投下一地陰影，一切都顯得如此美好。

為什麼我會喜歡戍孝呢？是因為他對我很溫柔，還是因為他很有男子氣概？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喜歡女孩一般，然而他愈是這樣，愈是令人琢磨不清，就愈令人好奇，便愈發忍不住想要去了解他。

“吶，說起來，小戍孝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呢？”

好像我又回到了夢中，只是黃昏的光線讓周圍不再一片模糊，而是逐漸變得清晰。

我在說什麼啊。

我想拍打自已的腦門，但無濟於事。

“在下……喜歡的人嗎，這可說不好啊。”戍孝輕輕搖搖頭，兩顆犬齒閃著光。“喜歡的人是不能用簡單的定義來分清楚的。”

戍孝似乎回答了我心裡的問題，又或許僅僅是我臆想之中的回應，而我卻樂於沉浸其中。

“主公閣下。”戍孝頓頓，突然停下了腳步，“如果……在下說一句實話，閣下請不要告訴別人。”

“什麼實話？”

“在下思考了很久，要不要告訴閣下，但閣下是在下最重要的家人了，所以在下不想隱瞞，”面對著我疑惑的眼神，戍孝似乎有些羞赧地移開目光，撓了撓臉頰。

“其實在下想說的是，呃，喜歡的人，其實也可以不是女孩子……”

我看著戍孝的動作，心臟開始怦怦直跳，臉不知什麼時候有些發燙，我張口想說話，但是喉結像是被卡住了般乾澀不已。

我不知該怎麼表達自已心中的激動，我只是點了點頭，目光盯著戌孝。

只有我自已知道，那句話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