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休息室。

門被推開,顧惜跟在許特助後面走進來,她看見那個男人正坐在沙發裡閉目養神,他洗漱乾淨又更換新衣,饒是在警局裡一夜未眠仍精神飽滿。

霍晏庭聽到動靜睜開眼睛。

許特助說:“霍總,細狗已經脫離生命危險,律師正在辦理保釋,我是來接您回去的。”

顧惜捏著聲音說:“晏庭,你昨晚受累了。”

霍晏庭輕輕搖頭,他站起身,雙手拉住西裝衣襟一扯,語氣有些極速道:“去醫院。”

顧惜抿唇,眼底閃過一絲怨念。

許特助開車帶著他們來到醫院。

“昨晚我一夜沒睡著,凌晨就來醫院替你看顧安的情況了,她很好,你不用擔心。”

霍晏庭站在電梯裡,聞言眼珠微移,掃見顧惜眼下的青色,點點頭:“你也注意休息。”

“嗯……”

“昨晚的事你不要往心裡去,奶奶一向喜歡想一出是一出,不必理會。”

顧惜一愣,哀怨地凝視他:“晏庭,你不該這麼說奶奶,她也是為你好。”

“你不瞭解她。”

“你怎麼知道我不瞭解她呢,多年前我尚在T市生活,經常讀報紙給奶奶聽,後來我們都離開這座城市但也經常通電話,昨晚她飛機剛落地我就收到訊息去霍宅等著她了……”

霍晏庭皺眉打斷說:“惜惜,昨晚的事情關鍵點在哪裡大家都心知肚明,顧安為我重傷還未甦醒,我不可能跟她離婚另娶她人,而且我也沒想過跟她離婚。”

他的話落地有聲,顧惜眼眶微紅:“你沒有想過跟她離婚?那我呢,我也為你擋過刀子,是不是我當初就不該活過來,直接死在手術檯上你才不會辜負我啊?”

霍晏庭眉心緊鎖:“我沒有辜負你。”

“你都不跟顧安離婚了,這還叫不辜負我嗎,你忘記當初在病床前對我說會照顧我一輩子了嗎?”

“我說過,我也沒忘,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以兄妹的身份!”

顧惜淚水漣漣,她咬住唇瓣狠狠搖頭。

叮——

電梯到達樓層,霍晏庭腳步沒有遲疑,大步走出去。

顧惜凝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新做的美甲都掐斷了。

一直默默站在一邊的許特助感到異常尷尬,他小聲提醒說:“顧小姐,該下電梯了。”

顧惜沒搭話,只大步追上去。

“晏庭!你不能這樣對我!”顧惜不甘地追進顧安的病房,看見男人正沉默地站在床前。

顧安臉色蒼白如紙,躺在病床上彷彿是個死人沒有聲息。

病房裡只有一個護工在給顧安擦胳膊。

“慢著!”霍晏庭忽然出聲,大步過去奪過護工手裡的毛巾。

護工嚇了一跳:“怎、怎麼了?”

霍晏庭捏著毛巾:“你就用這麼粗糙的毛巾給她擦身體?”

“這、這是醫院統一發的。”護工在男人像要吃人的目光下臉變得通紅,“對、對不起,我下次會注意的!”

“許特助!”他忽然大吼一聲。

許特助急忙走上前,毛巾就飛到他臉上。

“走走走。”許特助知道老闆已經在剋制著罵人的衝動,急忙帶著護工離開。

出於人道主義,許特助臨走時也對著站在門口的顧惜使眼色。

可惜,顧惜不是聽勸的人。

霍晏庭過去蹲在床邊,手指輕輕觸碰顧安的手臂,他看著女人嬌嫩面板上被擦出來的紅印,不禁感到煩躁。

“晏庭!”顧惜走進來,見他這心疼的模樣忍不住吐槽說,“你跟護工生什麼氣,顧安身上的這些傷都是被綁匪弄的,現在滿T市人誰不知道顧安被找到時身上沒穿衣服啊?”

霍晏庭眼底忽然燃起一簇火苗,他慢慢將顧安的手放進被子裡。

顧惜渾然未察覺男人的變化,進一步道:“顧安現在無法生育,名聲盡毀,奶奶也是為整個霍家考慮才讓你離婚,就算你離婚後不娶我娶別人也好。”

“出去!”霍晏庭站起身子,高大的背影極為冷漠。

顧惜臉上閃過懼色,眼看自己苦口婆心的勸誡沒有用,故意露出的傷心表情男人也不肯轉身看一眼,她咬牙說:“你先冷靜一下,我改天再來找你。”

“最近這段時間你好好在別墅歇著吧,奶奶既然這麼看重你,她在T市的這段日子也需要你陪著,沒有事情不必來醫院。”

顧惜離開的腳步一頓,他這是在拿她的話堵她……他怎麼敢這樣對她啊?

顧惜深吸一口氣,掐斷的指甲處正在流血,十指連心,痛入心扉!

霍晏庭聽見身後的關門聲,他深深凝視著昏迷中的顧安。

他喃喃:“都是我不好,是我去晚了。”

霍晏庭挪來一張椅子坐在床邊,他牽起女人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

許特助敲門進來,說新招來一個護工讓他見一下。

“不必了,這段時間我在醫院照顧她。”

許特助一愣:“您……”

“我最近不忙。”霍晏庭閉上眼睛,低頭,用手背迅速揩掉眼角的淚,“正好有時間。”許特助見狀急忙應好,找個藉口出去了。

等他晚上送飯來,正好碰見霍晏庭在給顧安擦身體。

霍晏庭叫人將自己的行李送來,又在病床旁重新安置了一張床。

許特助將飯菜擺起來,問:“霍總是打算住在這裡嗎?”“晚上總要有人守夜。”霍晏庭穿著家居服,微斂的眉眼褪去戾氣顯得格外溫柔。

窗外月光柔和如紗,落在窗臺上鮮豔的玫瑰身上,幽香撲鼻。

許特助點頭,看著平日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霍總耐心地給顧安擦乾淨臉,毛巾蘸水後先用自己的臉試一試溫度,再放在顧安臉上。

這細心程度讓許特助見所未見。

“對了,夏冰冰從省會回來了,現在正在門口,要不要叫她進來?”

霍晏庭點頭:“她是顧安的好朋友。”許特助過去叫夏冰冰進來。

夏冰冰風塵僕僕像剛下飛機,雙眸掛著淚珠,她看向昏迷的閨蜜:“顧安……”

霍晏庭擋住她要撲過來的冒失動作,皺眉說:“別壓到她的管子。”

“對不起。”夏冰冰眼眶紅著,“怎麼會變成這樣,真是我父親乾的嗎?”

“該說的警察都跟你說了吧。”霍晏庭語氣明含責怪,“顧安這次是無妄之災。”

她不僅替夏冰冰擋了災,也替他擋了刀……細狗見到他就殺紅了眼,很難不讓人懷疑這次綁架裡還有警察沒查到的東西。

霍晏庭已經叫人去查了,估計很快就能查出背後的勢力。

“對不起,對不起……不會有下次了……”夏冰冰懺悔。

“當然不會有下次了,因為你父親已經死了。”霍晏庭說這話時眼底結了一層冰,夏冰冰肯定如果夏國當時沒死也活不到現在。

夏冰冰急忙說:“我跟餐廳請了長假,這段時間我來照顧安安吧。”“她由我照顧。”霍晏庭轉身看向顧安,神色間冰雪消融。

夏冰冰欲言又止,雖然並不情願但又不敢違揹他的想法。

晚上,霍晏庭就睡在顧安旁邊的床上,他輕輕握著她的手,她一有動作自己就能感應到。

也許是他的祈禱被路過的神明聽見了,被醫生診斷說不知何時能醒來的顧安,在今晚忽然睜開了眼。

顧安凝望著天花板,眼底閃過驚懼,意識還停留在自己差點被殺死的那一刻!

她感到害怕,整個身子震顫起來。

淺睡的霍晏庭立刻就醒了。

開著一盞小燈的昏暗病房,他看見女人明亮的雙眼。

“顧安?”他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不敢置信地爬起來,“顧安?!”

顧安現在說不出話來,她放空的眼睛逐漸對焦,看清男人臉的那一刻,未語淚先流。

“晏庭……”

“我在!”霍晏庭極快地按下床頭鈴,下床穿鞋飛速奔向外面。

顧安聽見他在大喊醫生護士,很快配備的醫生就齊刷刷來到,他們給她做了一番檢查,臉上出現喜色。

“霍總,霍太太已經沒有問題了。”醫生說。

“多謝!”霍晏庭飛速奔到床邊,膝蓋跪在地上,握住她的手。

“顧安……”

他一遍一遍呼喚她的名字。

顧安從未見過這樣如孩童般喜極而泣的霍晏庭,微微驚訝後合上眼睛說:“我在。”

醫生在一邊提醒說:“霍太太剛醒身體還比較虛弱,霍總先不要跟她說太多的話,也不要讓太多的人來見她。”

霍晏庭現在異常好說話,他點點頭。

接著,他就安排保鏢把守門口,連前來探望的白柳跟夏冰冰都擋在外面。

白柳皺眉說:“我也不能進去?”

霍晏庭淡淡道:“醫生說了,她身體還沒完全康復,現在不能見人。”白柳:“那你呢?”“我可以。”“為什麼?”“因為我要照顧她。”霍晏庭理直氣壯,“等她好了,我會通知你們的。”

等他進病房後,又收到楚慕白跟徐子墨的電話,兩個人不約而同問顧安的情況。

霍晏庭只冷冷回一句“關你們什麼事”。

顧安躺在病床上,對他的發言感到不好意思。

“他們都是關心我。”“嗯。”霍晏庭拿起毛巾給她擦手,低著頭,抿著唇,沒有多餘的話。

顧安看出他有些不愉便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她盯著男人好看的眉眼,感覺恍若隔世。

從鬼門關回來,她的心境也悄然發生了變化。

在死亡面前每個人都無能為力,她在昏迷之前將這短短半生回憶了一遍,走馬觀花,盡是遺憾未得的人,但老天沒讓她死,自己也許可以再勇敢自私一點。

等他給她擦完身體,病房外響起顧父顧母的聲音。

霍晏庭幾乎是立刻就衝出來,他開啟門,叫保鏢離開。

面對顧父顧母他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樣,客客氣氣說:“快進來吧。”顧父冷哼一聲,拉著顧母跟顧校進門。

顧安被綁架的時候跟母親通了一次電話,那時有千言萬語想說,可時間場合並不允許。現在當顧父顧母還有顧校一起進來後,她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顧安咬著嘴唇只是哭,顧母也抱著她哭,顧父站在一邊偷偷抹眼淚,反而是年紀最小的顧校最穩重。

“姐,你現在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顧校正著神色問。

顧安看著故作老成的弟弟,伸手叫他過來。

顧校抿唇走到床邊:“姐……”

他還未說完一句話,就被顧安拽下身子抱住了。

顧安伸手拍了拍弟弟脊樑上的骨頭,說:“姐姐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只這一句話,就打破顧校強裝冷靜的心理防線,他開始咬著牙低聲哽咽。

病房裡一家人哭成一團。

霍晏庭見狀默默走出去,給帶上門。

一家人經歷大劫再次聚在一起,有千言萬語想說,一說就說了兩個小時。

在這期間,霍晏庭就在門外徘徊,好像有話想說但又忍住沒有進來。

顧校問:“姐,姐夫想說什麼?”

顧安了然說:“他是想讓我早休息。”

顧母揩掉眼淚,握著女兒的手說:“安安,趁著這個機會媽要好好問你,你還想跟他繼續下去嗎?”顧安微愣:“母親為什麼這樣問?”

“他跟顧惜之間不清不楚,媽不想讓你繼續受委屈,經此一遭事,在你昏迷的時候,爸媽不斷在懊悔沒有好好陪你。”

顧安眼眶又溼了,她拉著父母的手說:“爸媽你們放心吧,我這次不會再委屈自己了。”

顧父顧母對視一眼,顧父說:“爸爸尊重你的決定,爸的廠子越做越大,你現在也是有後盾的人了!”

顧安心裡暖融融的,抱住父親,熱淚盈眶。

等他們一家人團聚完離開,霍晏庭急忙進來。

“安安,伯父伯母沒有說什麼吧?”

顧安見他神色裡有關切也有緊張,微微勾唇搖頭:“沒有。”

“就算有你也不肯跟我說。”

以往霍晏庭多疑總會讓顧安心悸,但現在她的心境已經大不相同,她拉住他的手說:“放心吧。”

顧安伸手抱緊他,嗅著他脖頸間乾淨清爽的味道,歪頭吻了吻他的耳垂。

只感覺男人身體像過電一樣顫了顫。

“別鬧。”他嗓音乾啞性感,像秋天落在地上的樹葉,輕輕踩一腳就碎掉。

顧安應著:“知道了。”

他嘴上正人君子,可行動上就像個小人,用鼻子輕嗅她的鎖骨。

……

接下來的日子裡,顧安一心養傷,她本身朋友就不多,又有霍晏庭的保鏢在門口把守,日子過得倒也清淨。

夏冰冰見到她時已經是在她傷口癒合後的時候了。

“夏國的葬禮我沒去。”夏冰冰坐在病床邊說,“我怕去了被我媽纏上,現在最難纏的夏國已經死了,她對我的威脅不大了。”

顧安聽著她的話什麼都沒說。

夏冰冰:“安安,你真的福大命大,聽說顧伯父已經開起了公司,僱了很多工人。”

顧安勉強笑了笑,說:“什麼公司啊,就是個小工廠。”“那也很厲害了,你的命就是比我的好。”夏冰冰低著頭,說這又開始自怨自艾。

顧安嘆了口氣,謊稱自己累了想睡覺,夏冰冰抹掉眼淚說:“好,我改天再來看你。”

顧安目送她離開,無聲嘆口氣,沒想到門又被推開。

這一次來看望她的,竟然是李嬸。

李嬸捧著玫瑰花走進來,說:“太太醒了。”

顧安看著李嬸熟練地將床頭的花瓶換上玫瑰花,心頭升起怪異的感覺。

自綁架案前的那碗蛋羹開始,李嬸對她的態度就有些曖昧。

顧安懷疑她跟顧惜又在合計什麼,比如在花中下毒之類的。

李嬸插完花,拿著替換下來的玫瑰花說:“太太好好養病,醫生已經制定好食譜,以後一日三餐都要嚴格按照食譜來吃。”

顧安有些不自在地應道:“知道了,李嬸。”

李嬸見她不太想與自己攀談的樣子,眼裡閃過落寞,點點頭便要走。

“等等。”顧安猛地想起什麼,猶豫了猶豫問,“那天我出門穿的那身衣服,你有沒有告訴別人?”

李嬸立刻搖頭:“沒有,我知道太太是偷偷跑出去的,就給你把監控都刪掉了,霍少絕對不會知道這件事的。”

顧安一愣,扯出乾巴巴的笑容說:“我也沒說害怕他知道。”

“太太那天早晨裝病,等霍少跟小姐出門後又給傭人放了半天假,穿著與平時風格不同的衣服,顯然是在幹不想讓人知道的事。”

李嬸說,“太太有所不知,二樓盡頭的南邊夾縫裡有個隱秘的攝像頭,將太太那天的所作所為都拍了下來,小姐本想以此挑撥你跟霍少的關係,我就提前去刪掉了。”

顧安徹底愣住了:“你、你……”

李嬸這是吃錯什麼藥了,還是說被奪舍了?

“太太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李嬸見狀就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對的,抱著半枯萎的玫瑰花退下去,留下一臉震驚的顧安。

李嬸這是,在向她示好?顧安覺得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雖然李嬸將話說得很明白了,但顧安仍懷疑這是李嬸與顧惜串通的陰謀。

而在接下來的住院時間裡,李嬸每天早晨都會抱著還沾著露水的玫瑰花來給換上。

顧安確實最喜歡玫瑰花,臥室裡每天早晨都要放一朵。

直到在她傷好得差不多時,久未謀面的顧惜闖進病房,將她床頭的玫瑰花瓶摔得稀巴爛,才打破這平靜的生活。

顧惜指著她的鼻子罵道:“你這個狐狸精男女老少通吃啊,李嬸是我奶媽還是你奶媽?別苑裡的玫瑰花都要被她薅禿了,敢情都送到你這裡來了啊!”

顧安微愣,第一反應是心疼別苑裡的玫瑰花叢,有點著急道:“真的假的?你沒勸勸她嗎?”

顧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