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呦吱呦——

沉重的炮車碾過地面,在血漿和肉泥中留下一道深深的轍痕。

橫七豎八的屍體鋪滿了寬達二十丈的街道,一眼望不到盡頭。

韓信指揮輔兵冒著零星的箭支繞過炮車,搬開街道上的阻礙物。

有些傷者還沒嚥氣,眼神黯淡地看著叛軍或拖或抬著自已的身體,如同扔垃圾般丟棄到路邊。

“你們這些逆賊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待勤王大軍一至……”

輔兵回頭狠狠地瞪了一眼,傷者頓時像被捏住了嗓子,把嘴邊的話重新嚥了回去。

“向咸陽宮進軍。”

陳慶眯著眼睛眺望遠方,揮了揮手吩咐下去。

越是鼎盛的豪門世族離皇宮越近,城市邊緣不過是些低階官吏和商賈富戶的居所。

“叔叔,有不明勢力的人馬正在接近。”

韓信騎在戰馬上,遙遙地望見東面街巷中豎起高高的旗幟,朝著已方快速接近。

“趙、燕、楚、齊……”

“是六國餘孽趁機作亂了。”

“正好把舊賬跟你們清算一下。”

陳慶深切的明白,雙方根本不是一路人,也不具備共謀大業的基礎。

先前他多次遭遇刺殺,六國餘孽在其中功不可沒。

如今看到咸陽城破,秦軍自顧不暇,這夥人趕緊跳出來打秋風,試圖掀起更大的亂局。

“調轉炮口。”

陳慶毫不猶豫地下令。

“叔叔,來者是友非敵。”

“多一個人總多一份力。”

韓信知道勤王兵馬正在趕來咸陽的路上,不禁動了收攏六國餘孽的心思。

“哪來的友?”

“忘了淮陰老家的親族怎麼對待你的?”

“哪怕餓死在他們家門口,都無人願意施捨你一口吃喝!”

“準備炮擊!”

陳慶的意志堅決如鐵,無可撼動。

韓信默默嘆了口氣,指揮炮兵調轉方向,裝填彈藥。

“秦國氣數已盡,匡復趙國就在今朝!”

“報仇雪恨,匡復故國!”

“滅秦復楚!”

“殺進咸陽宮,以血還血!”

六國舊貴族懷著滿腔仇恨搖動大旗,帶著或眾或寡的部眾一路朝著戰況最激烈的街道進發。

他們沒有正面與秦兵作戰的實力和勇氣,但跟在叛軍後面殺人放火還是做得到的。

忽然,最前方一名身形雄偉的首領停下了腳步。

黑洞洞的炮口整齊劃一,渾身浴血計程車兵緊握兵器嚴陣以待。

這哪像是歡迎援軍的樣子!

“雷侯!”

“我等受大義感召,召集家丁部眾前來響應起事!”

“暴秦無道,天下人苦其久矣!”

“願尾附您的麾下,奉天討公!”

首領一臉大義凜然之色振臂高呼,眾多家丁部眾也跟著齊聲吶喊。

陳慶聽了簡直想笑。

不是,你們沒撒泡尿照照自已的樣子?

連兵器都配不齊,許多人手裡拿的還是棍棒、鐵尺。

擁有皮甲的人更是寥寥無幾,大部分人身上還穿著青灰色的家丁服。

你們什麼檔次,也配跟我一起造反?

“來啦?”

“來了就別走了。”

“開炮!”

陳慶一聲令下,韓信馬上揮動長劍。

炮兵迅速地將火把湊到引繩上,然後閃身躲到一旁。

“不好,快撤!”

大秦的第一次閱兵典禮上,為了震懾六國餘孽曾經進行過火器演武。

熟悉的套路、熟悉的操作,唯獨不同的火炮體積重量更小,威力卻大了很多。

炮聲一響,六國旗幟紛紛倒下。

本就是抱著投機的心理來撿便宜,絕大多數人根本沒做好打硬仗的準備。

一見叛軍對他們發動了攻擊,烏合之眾頓時哭爹喊娘一鬨而散。

火炮連續響了三次,韓信才做出了制止的動作。

狹窄的街巷中,至少留下了兩百多具屍體。

還有膽小者嚇得崩潰大哭,倚著牆角一動都不敢動。

“叔叔,需要派人追剿嗎?”

韓信暗暗舒了口氣。

幸虧聽了叔叔的話,沒有收攏他們加入進來。

經過十餘年的養尊處優,京畿中的六國故舊空有復國之志,卻失去了昔日的熱血和悍勇。

擺個花架子還行,根本打不了仗。

“不必理會他們。”

“一群草包而已。”

陳慶鄙夷地搖了搖頭。

六國故舊復國是假,想重現家族的輝煌才是真!

反秦是必須要反的,可死的一定不能是他們自已。

畢竟命只有一條,死了還怎麼享受榮華富貴呀!

炮車重新轉向,繼續向遙遙在望的咸陽宮進發。

而就在陳慶被耽擱的這段功夫,王芷茵也成功與蒙毅一方匯合。

“詩曼公主,老臣……”

蒙毅雙目發紅,一副即將哭出來的樣子。

“逆賊在哪裡?”

“本公子這就去挑了他!”

重兵環繞的軍營中,王芷茵仍舊本色不改,神態頤指氣使。

“王公子。”

“太子妃教過你怎麼做了沒有?”

蒙毅壓低聲音詢問。

眼前這塊貨怎麼看都不靠譜,但一時半刻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嬴詩曼萬一遭逢不測,扶蘇必然不會善罷甘休,鄭妃也絕不會饒過幕後慫恿者。

可以說誰去誰死,連其親族故舊也要跟著倒黴。

蒙毅不想沾這份因果,捏著鼻子認下了王菱華推薦的人選。

“姐姐當然什麼都跟我說了!”

“本公子以詩曼公主為質,任逆賊陳慶有通天的本事,也絕不敢輕舉妄動。”

“屆時我白馬銀槍殺奔過去,一槍結果了他的性命!”

王芷茵言之鑿鑿地回答。

“錯了,不是這樣。”

蒙毅訕笑著擺了擺手。

“閉嘴!”

“王家一門雙侯,到底是我懂還是你懂?”

王芷茵怒斥一通後,朝著周圍吩咐道:“來人,將詩曼公主捆束起來。”

蒙毅又急又氣。

可對方呼呼喝喝,一副頤指氣使的架勢,顯然沒有跟他溝通的打算。

“哼。”

蒙毅怒哼一聲,轉頭小聲吩咐隨從:“傳訊黑冰臺,陳慶現身後不惜任何代價就地格殺。”

“若有人棄明投暗,置皇家社稷於不顧,切勿手軟!”

隨從領命後拔腿就走,王芷茵也挑選好坐騎,牽著馬與家中女眷互相打了會兒眼色才姍姍離去。

李左車率領大批人手挨家挨戶的敲門喊話,叮囑平民百姓不得外出。

韓信派遣一隊火槍調校匠師組成了狙擊小組,各自尋找有利位置準備擊殺公卿重臣。

黑冰臺的密探也分頭行動,依靠殘垣斷壁隱匿蹤跡,逐漸向叛軍的核心靠近。

一陣濃郁的腥風撲面而來,陳慶揉了揉眼睛,感覺右邊的眼皮子跳個不停。

“先前無腦衝鋒的多半是城中無辜百姓。”

“朝廷殘餘的力量一定躲藏在某個地方蓄勢待發。”

“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陳慶叮囑一番後,與韓信拉開距離小心翼翼地繼續前進。

噠噠噠。

清脆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

王芷茵和嬴詩曼騎馬共乘,緊張地朝著後方不停張望。

“甩脫他們了沒有?”

“沒有!相距一百二三十步!”

蒙毅心急如焚,連連呼喝士卒加緊追趕。

無知婦人果然靠不住!

從王芷茵加快馬速他就發覺不對勁了。

猶豫了幾次想下令弩手朝她們射擊,卻遲遲無法下定決心。

王芷茵和嬴詩曼都死在他手上,怎麼和扶蘇夫婦交代?

“逆賊,拿命來!”

轉過一道街口,反賊大軍正緩緩向前推進,相距不到百丈!

王芷茵精神大振,揮舞著手中的長槍飛奔而來。

“止步!”

“列陣迎敵!”

“未得號令,不得妄動!”

韓信不知所措地看向陳慶。

“逆賊?”

“以前不是都直呼其名的嗎?”

陳慶嘴角勾起笑容,揮退了周圍的侍衛,張開雙臂上前迎接。

我自已娶回來的夫人,還能不清楚她的脾性?

芷茵從來就不是循規蹈矩的人!

當日他敢主動奉上長劍,請嬴詩曼誅妖,今日同樣如此!

我們可是過命的兄弟,不信她我還能信誰?

戰馬在泥濘的血泊中四蹄打滑,逐漸放慢了速度。

趙崇率領一支精銳趴在房頂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數匹快馬從眼皮子底下飛馳而過。

“準備!”

夜鶯急切地勸道:“統領大人,您千萬別犯糊塗。”

“蒙上卿早知道她們懷有異心,他怎麼不把人拿下,偏偏吩咐你來動手?”

“一旦大錯鑄成,世間再無你容身之地!”

趙崇額頭上直冒虛汗,內心劇烈的掙扎不休。

殺還是不殺?

“朝廷大軍在此,逆賊還不束手就擒!”

蒙毅縱馬飛奔,緊追不捨。

他知道黑冰臺設下了天羅地網,就埋伏在附近,目光一遍遍地掃視著周圍的建築物。

“隨老夫殺敵!”

“殺!”

趙崇緊咬牙關,緩緩豎起手臂。

夜鶯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統領,您可是皇室宗親,找個由頭髮落你再簡單不過了。”

趙崇剛剛鼓起的勇氣再次消散不見。

“我就知道你與陳慶有染!”

“賤婦壞我大事!”

他惱羞成怒一腳踢開對方,吹響了尖利的哨聲。

“死戰!”

“圍殺陳慶!”

霎時間,街道兩側冒出數百道人影,齊刷刷扣動弩機。

“小心!”

“還擊!”

“開火!”

槍聲大作,子彈和箭枝交錯劃過天空,疾如驟雨。

陳慶推開了意圖保護他的侍衛,大喊著衝王芷茵招手:“這邊來!”

蒙毅雙目噴火,一馬當先衝鋒在前。

“逆賊受死!”

王芷茵聽到身後的喊殺聲,反手抱住了嬴詩曼纖細的腰身。

“姐姐,準備跳了!”

嬴詩曼沒來得及做任何準備,王芷茵猛地拽動韁繩。

趁戰馬踉踉蹌蹌轉身的時候,二人一起朝著反方向跳了下去。

羋瀅急得快哭了出來,熱巴貼在她耳側喊道:“別害怕。”

說罷她雙腿同時發力,學著王芷茵的動作棄馬躍下。

咻咻——

兩隻羽箭一前一後,穿過層層槍林彈雨準確地命中了陳慶的前胸和小腹。

趙崇激動地差點蹦起來:“射中了!”

“陳慶授首伏誅!”

嬴詩曼和王芷茵渾身無一處不痛,當她們抬起頭的時候,望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陳慶身前插著羽箭,嘴角依舊掛著雲淡風輕的笑容。

“夫君!”

嬴詩曼腦海中一片空白,踉踉蹌蹌朝他奔去。

“感謝老趙刷的弩箭。”

陳慶往下用力一拂,打落了掛在外袍上的箭枝。

“什麼時代了,還跟我玩這個。”

“不用弩箭一生練就的本事就白費了是吧?”

“評不上職稱,拿不了厚祿。”

“黑冰臺的開銷用度是我批的,你們那點貓膩當我真看不明白?”

趙崇愕然地瞪圓了眼睛:“他穿了內甲!”

陳慶衝著高處微笑著揮了揮手:“開火!”

一部分聽到命令的火槍兵立刻朝著兩邊的建築射擊,密集的子彈打在殘磚斷瓦上留下一個個坑洞,中彈者慘叫著從房頂上摔落。

“老登,你也來送死了。”

“正好叫你知道,在真理面前,你一生所堅持的東西其實一文不值!”

陳慶護著女眷後退,韓信則在紛亂的戰局中一次次發下號令,指揮部下列陣反擊。

悍不畏死的野人軍狂叫著衝鋒在前,身邊的同伴先後倒下,卻始終不見半點懼色。

這是咸陽城最後的抵抗力量,勝負成敗在此一舉!

“陳慶。”

鋒利的槍尖突然從側面冒出來,抵在陳慶的喉間。

“勤王大軍馬上就來了。”

“帶著你的人立刻撤退。”

“再晚一天就來不及了!”

王芷茵神色複雜,努力維持平靜的語氣勸說。

“別鬧。”

陳慶兩指夾著槍尖撥開,“此時後退便是一敗塗地,枉死者不計其數。”

王芷茵用力把鋒刃重新挪回去:“死多少人我不管,反正你不能死!”

陳慶無奈地嘆息一聲,伸出流血的食指:“囑咐你那麼多次,不要舞刀弄槍,你看……”

王芷茵頓時心慌意亂,長槍噹啷墜地:“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傷口深不深?”

“我馬上替你包紮。”

嬴詩曼沒想到她這麼靠不住,狠下心拔出一柄寒光閃爍的匕首。

“夫君……”

陳慶目光堅毅:“以死相逼也不行。”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但是夫人啊,你是為了江山社稷,我也是。”

“咱們的目標並不衝突。”

“再給我一天時間,明日我就退出咸陽城。”

“為夫若有欺瞞,你隨時取我性命。”

全天下都將陳慶視作罪無可恕的叛賊,嬴詩曼是寥寥可數願意相信他的人。

所以在這一刻,她遲遲無法舉起手中的匕首。

“為夫好像要打贏了。”

陳慶灑脫地笑了笑,揹負著雙手輕輕嘆了口氣。

夕陽西斜,金紅的光芒灑滿這座飽經戰火的古老城池。

韓信劍鋒染血,高高舉起蒙毅的頭顱,發出震懾人心的吶喊。

“拳怕少壯,老登你連這都不明白?”

陳慶心中沒有半點波瀾。

接下來死的人還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