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輕易。
輕易到令他有些恍惚——
好像有一個人,突然得知了一個五十年後,世界會分崩離析的預言,惶惶不可終日。
但有一天,他吃完外賣,老老實實的將餐盒放到了垃圾桶裡,那個預言又告訴他——
世界又突然不會分崩離析了。
為什麼呢?
因為這個人順手放垃圾的舉動,就已經是在拯救世界。
他順手放了垃圾,所以對門趕著上班的鄰居出門時,不會踢到垃圾而滿腔怒火,鄰居不會帶著怒火上班,所以不會為難來辦殘疾證的殘障人士,殘障人士沒有收到刁難,沒有對這個世界懷抱惡意
沒有惡意,就不會有之後的‘殘障人士持刀闖入幼兒園殘害三十五條生命’的特大犯罪案。
沒有這個案件的不公,不會有越來越多的市民走上街頭
命運的每次偏移,都帶著可怕,而又震人心魄的迴響。
世界確實會分崩離析。
可偏偏,追溯到源頭,就是一個小小外賣盒引起的契機,或者說禍端。
而她,只需要世界對她溫柔一點,哪怕一點點,她也會心生猶豫。
她站在無數次命運給出的抉擇路口,每一次都在渴望光明,柔和,能夠拯救她的那條道路,甚至有幾次,險些都已經要邁步走向一個美好的未來。
可,每次,都有一個要麼大到令人崩潰的禍事,或是細小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契機,推動著她,走向那個扭曲,沒有一絲光亮的路口。
這不是她的選擇,可她偏偏覺得,自己能夠承受,且理應如此。
他很難過,非常難過。
自己,始終沒能將她推向,託舉向,那個陽光普照的路口。
葉青釉仔仔細細的將對面的神色收入眼中,她沉默,斟酌,再沉默,再斟酌,最終決定放棄,直接開口:
“我沒有辦法拼湊和理解太過複雜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那個‘我’,因為你的早死,還有一個不幸的童年,所以,做出了什麼不對的事情嗎?”
“那個夢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個夢裡的東西,自然相當複雜。
葉青釉的這個問題,引出了一個令她都有些無法相信的故事。
一個由越明禮視角下,展開的故事。
一個由隻言片語中,也能看出因鴛鴦水盂而起,也因鴛鴦水盂而終結的故事。
一個與她‘精挑細選’名字同名,有些能力,但聽著卻像在泥沼中難以脫身的‘葉小娘子’。
這個視角下的她,大部分時候都高高在上,睥睨眾生。
但故事的末尾,卻也多了一絲蒼白無力。
她玩弄著他,自初遇,直到死亡將她們分離。
葉青釉品味著這個虎頭蛇尾,卻有趣不足的故事,追問道:
“你說你死後,還在這位‘葉小娘子’身旁呆了許久,後面呢?後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而且這個故事裡,我似乎沒有聽到這位‘葉小娘子’做出了什麼特別‘不好’到能令你難過至今的舉動?”
如果非要挑出一個令故事轟然崩塌的節點,除了越明禮的死,那就只有那對葉姓夫妻對待‘葉小娘子’對待態度與舉動。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讓葉青釉有了一絲割裂。
在她這個旁觀者看來,她的抉擇,應該遠比這位不知所云的葉小娘子要好的多。
這也是為何越明禮為何十分肯定那個‘葉小娘子’是她,但是她卻沒有什麼代入感的原因。
在她眼中,‘葉小娘子’真是個有幾分小聰明可卻又猶豫不決的蠢貨。
當時又不比現在,沒有完善的偵查手段,只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其
葉青釉腦中一邊漫不經心的想著,一邊隨意的挪移著目光。
而後,她對上了越明禮那雙清透,明澈,帶著些許不忍的視線。
沉默。
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而後,在沉默消散的某一瞬間,葉青釉突然有了些許明悟——
越明禮瞭解她,他的沉寂,在提醒著她不,或者說,直接說出了答案。
她,或者說‘葉小娘子’,並不‘捨得’殺掉那對夫妻。
也許是因為可憐的親情。
也許,是因為片刻的‘溫情’。
被越明禮提醒過這世上原有很多感情的葉青釉,腦中突然躥過這個念頭。
這個念頭像是胃口大開的螞蟻,在葉青釉的腦海中無限的膨脹,攀升。
隨後,竟落在瞭如今收留她的守錢叔與芸姨身上。
捫心自問,如果她至始至終都遊歷於萬物之外,但突然被一對感情很好,對她很好的夫妻收養,而那對夫妻給她的那份愛,早已標好價格,只是給他們孩子的
那她,在得知真相之後,真的會動手嗎?
哪怕不是因為想要得到更美好的事物,哪怕,只是為了曾擁有過的片刻溫情
她,會朝守錢叔和芸姨痛下殺手嗎?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或許,她端著姿態點評那位‘葉小娘子’的時候,也有另一個全新的‘她’,在她現有故事的背後,以另一種全新視角俯視著她吧?
葉青釉沉默了。
越明禮別開目光,也岔開了話題。
這一回,他的言語中,帶著些許乾澀:
“我變成‘鬼’之後有點晦氣。”
葉青釉:“?”
晦氣?
什麼晦氣?
指的是夢中的越明禮化身成為‘鬼’這件事?
不會吧,被糾纏的葉小娘子如果知道這件事,估計還要來一出人鬼情未了,她都不會覺得晦氣,還有人有資格覺得晦氣?
越明禮看著對面少女滿臉茫然的模樣,心中再次一痛:
“我夢到,你嫁給了一個不愛的人,然後,再也沒有制瓷。”
這兩件事情,是越明禮永遠的痛。
每每午夜夢迴,想起這兩件事,越明禮都會淚流滿面。
在他的心裡,高傲聰慧的葉小娘子應該抓住自己的命運,應該藉由自己的天賦大放異彩,應該為所欲為。
總之,無論做什麼都好,只是不會帶著累累的枷鎖,被困住自由。
可偏偏,夢中的她,後半生端坐在高堂之上,同那些女眷們耗盡心神。
葉青釉對此到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她只是復又問道:
“榮華富貴呢?”
“那個‘葉小娘子’最後榮華富貴了嗎?”
越明禮一頓,微微頷首:
“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葉青釉鬆了一口氣:
“那不就行了,你在可憐她另嫁他人,殊不知她有可能還會恨你呢。”
換做是她,她一定恨死了早就離開她的‘越小公子’。
就如,偶爾愛,偶爾恨,藉由尋人這個藉口在思念中無盡沉淪的王春月一樣。
無法愛的痛快,那就只能恨的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