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靈堂布置完畢。

貢品也擺上了桌。

白色蠟燭,在一張黑白色的遺照兩旁,生前都會提前為死者拍遺照。

不過這黑白的遺照上,老良子沒有一絲笑容,雙目更是透著濃濃恐懼感。

床上老良子穿著嶄新的藍色壽衣,臉上也蓋上了一張草紙。

這壽衣的兩個袖子十分寬長,看不到遺體的雙手。

按說,死者剛閉上眼,就該換上壽衣了,可是宋寶平兩口子都沒有提前準備這些,雖然遲了幾天,總算也穿上了。

宋正平也在上午時,截好了孝布。

正在此時。

大門口有人大聲喊了一聲:“孝女賢婿到,孝子準備。”

院子裡幫忙的鄰居,自覺的讓開一條道。

人還未進門,哭聲先到。

走在第一排的是老良子大女兒宋寶珠與大女婿劉賀軍。

後面緊跟著的是二女兒宋寶英與二女婿郝東風。

最後是三女兒宋寶芹與三女婿申貴喜。

三個女兒都滿眼淚花,張著嘴,哭嚎著他們的爹。

三個女婿手裡都提著一個竹籃,竹籃裡滿滿當當的,用毛巾蓋著,上面壓著一捆草紙。

黃蘭花早就一身孝服,頭上捆著長長的孝巾,從屋裡跑了出來,流著眼淚迎了上去。

宋寶珠一把抓住黃蘭花的手,兩人抱頭痛哭了起來。

這時,管事的喊道:“先去你們爹的遺體前磕三個頭。”

黃蘭花鬆開宋寶珠,連忙將人迎了進去。

只見老良子遺體周圍,跪著,宋正平、宋愛平、宋寶平,他們身上統一穿著白色孝服,戴著白色孝帽,而只有宋寶平的小帽子很長一直拖到腿彎處。

三人見人都進來了,連忙跪趴在地上大聲哭了起來。

宋寶珠三個女兒,分別坐在他爹身旁仰天哭喊了起來。

“俺沒爹了……嗚嗚……”

“沒了,啥都沒了……”

“爹……你咋不等俺啊……”

三女一邊哭,一邊喊,整個街道里全是她們的哭聲。

緊接著仨女婿,齊刷刷的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

三個頭嗑完,仨女婿也站了起來。

黃蘭花的妯娌們,也都是一身喪服,從旁邊屋子出來,將宋寶珠三人拉到裡屋去了。

宋正平老婆叫陳紅鳳,他拉著宋寶珠,流著眼淚勸說:“姐啊,別哭了,大爺走的很安靜,沒有受一點罪……”

宋寶珠流著眼淚拍拍陳紅鳳的手:“知道,可這心裡空落落的……”

宋愛平老婆張桂芳也拉著宋寶英的手不斷勸說著節哀順變啊。

幾個女子在屋裡互相勸慰。

宋寶平哭罷,也將三個姐夫請到另一個房間裡,四個人臉上都有些愁緒。

大女婿劉賀軍掏出自已的大前門,給三人散了一支菸:“唉!爹他老人家走的不痛快吧?”

宋寶平苦笑的搖搖頭:“很安詳。”

二女婿郝東風掏出火柴為三人點燃香菸,最後也給自已點上了,找了個板凳坐下,就不再說話了。

三女婿申貴喜扒著腦袋往門外看:“寶平,爹這兩天……沒事吧?”

宋寶平怔了一怔,隨後連忙搖頭:“沒……沒事。”

申貴喜這才點了下頭:“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他在心裡冷笑,沒事才怪,這兩天街上傳的沸沸揚揚,都傳你們兩口子做了缺德事,就差沒指著鼻子罵你個龜孫兒了。

正在這時,門外又有管事的喊:“賓客到,孝子準備。”

看來是長輩的老親來了。

劉賀軍指著門外:“寶平,別管我們,先去接客。”

宋寶平連忙答應一聲,出了屋子。

屋裡,院子裡,瞬間又哭成了一片。

申貴喜將屋裡的紙馬,紙樓往旁邊當了放,後背直接靠在了牆上,臉色有些不開心。

劉賀軍不解的看著申貴喜:“你咋了?”

“嗐——”申貴喜嘆了口氣,將煙掐滅,將聲音壓的很低:“我說兩位哥哥,你們不知道,俺兩口子這兩天都不敢出門。”

郝東風坐在板凳上看著他:“怎麼不敢出門?”

申貴喜連忙湊到他們跟前,蹲下身子:“還怎麼?嘿……說出來,你們保準不信。”

劉賀軍也跟著蹲下,三個連襟頭挨著頭。

劉賀軍問:“怎麼了?你倒是說說看。”

申貴喜露出一絲苦笑:“還能怎麼?咱這老岳父,死的很慘啊。”

“啊?”劉賀軍與郝東風相視一眼,顯然不知有什麼內情。

郝東風問道:“怎麼慘了?”

申貴喜聲音更低了:“聽說咱這個岳父啊,是被藥死的。”

兩人聞言,當場震驚?

劉賀軍更是寒著臉:“貴喜,話不能亂說啊,這說出去就是大事。”

申貴喜連忙拽住劉賀軍:“我說你們小聲點,這種話當然不能亂說,俺也不想聽啊,可他孃的這些鄰居都是這樣傳的。”

郝東風問:“謠傳吧?”

申貴喜搖搖頭:“誰知道?不過,那一天,咱這岳父直接附寶芹身上了,在街道里,就這個街道里,直接將寶平兩口子罵了個狗血淋頭。”

“還有這事?”劉、郝兩人異口同聲的驚呼一聲。

申貴喜連忙做了個噓聲:“你們小聲點。……那還有假?連我都被數落了一頓。聽的真真的,就是咱這老丈人的聲音。哎呀!可嚇死我了。”

劉賀軍忽得起身:“我去問問這兩口子去,究竟怎麼對待老人了。”

申貴喜忙拽住他:“別啊,這會兒親戚都來了,你這時候問,不是跟他過不去嗎?”

郝東風也坐在板凳上,皺著眉:“賀軍哥,事後說,事後再說。”

劉賀軍比他們都年長几歲,家裡有事,自然少不了要出頭,他狠狠的將菸頭掐滅:“如果真是他倆乾的好事,老子絕跟他們清不了。”

申貴喜笑笑:“賀軍哥,不是我說,咱們做女婿的,還真不好管這個。”

“一個女婿,半個兒。怎麼不好管?至少家裡都有個姓宋的吧?”劉賀軍有點生氣。

申貴喜壓低聲音:“話是這麼說,可咱仨畢竟不姓宋啊。我問你,老丈人看病吃藥,辦喪事,咱們掏過一分錢沒有?”

劉賀軍聞言恨恨的撇過頭。

郝東風沉默了。

申貴喜又說:“咱們沒掏過錢,就別去指責,也不能亂說話,要是讓她們姊妹仨知道了,那還了得?”

劉賀軍眉頭一皺:“那你提這話茬幹啥?”

“我這不是憋屈的慌嘛。”

郝東風問:“你憋屈啥?”

申貴喜冷哼一聲:“我家跟他們家這麼近,他家好不好的,全傳我家那一片了。你倆倒是離得遠,耳根子清淨。可我呢?天天聽他們在背後議論。兒子不孝就不孝了,連閨女都給帶上了。你說我還有臉出門嗎?”

郝東風點點頭:“能夠理解。”

申貴喜嘆了口氣:“反正啊,這名聲不好,給下一代也能造成困擾。唉!真麻煩!”

三人同時沉默了。

申貴喜剛想再訴訴委屈,只聽外面大聲吵嚷了起來。

三人都是一驚,連忙起身走了出去。

只見外間亂做了一團。

三人看的有些發愣。

劉賀軍眼尖,指著人堆裡一個在地上打滾的女人:“那是不是寶芹?”

申貴喜仔細一看,當時就驚呆了,只見宋寶芹正壓著一個老太太狠命的撕扯著。

“乖乖!怎麼打起來了?”

劉賀軍說道:“你們聽,寶芹嘴裡在說啥?”

郝東風凝神一聽:“她在嚷嚷【讓你害死我】!!!”

劉賀軍一臉的詫異:“這聲音不對,不是女人的聲音。”

申貴喜一拍大腿:“誒喲——咱這老丈人又來了,又來了……”

郝東風回過神來:“還……還真是咱爹的聲音啊……”

劉賀軍急道:“還愣著幹啥?上去攔啊。”

申貴喜急的跳腳:“這麼多人,擠不進去啊。”

劉賀軍罵道:“擠不進去,也得擠。跟我來。”

劉賀軍人高馬大,將身前黑壓壓的人群給撥開一條路,申貴喜與郝東風連忙跟了上去。

等三人來到跟前一看,見宋寶芹已經把身下的老太太臉上抓出三條血印了,嘴裡還在怒罵著:“讓你害死我,讓你害死我……”

黃蘭花更是在一旁跪著不斷地磕頭。

申貴喜一看那老太太的樣子,這不是黃蘭花她娘嗎?

申貴喜一看,自已媳婦將老丈人的親家給打了,這還得了,連忙上去一把抱住宋寶芹開始往後拖:“我說你這姑娘們,今天什麼日子?由得你來鬧嗎?”

誰知宋寶芹一把將他甩了飛出去。

是的,沒看錯,申貴喜確實是被甩飛了出去,狠狠地砸倒幾個人。

眾人見到這一幕,紛紛向後退了退。

劉賀軍與郝東風被驚的瞠目結舌。

申貴喜少說一百三十斤,被一個女人給甩飛了出去,這也太恐怖了吧?

宋寶珠與宋寶英哭喊道:“寶芹,你咋了這是?你咋了?”

誰知宋寶芹對外界的聲音,充耳不聞。

她屁股下面的老太太都快沒力氣掙扎了,眾人見此,再晚一會兒,這老太太恐怕不被宋寶芹撓死,也得被壓死。

申貴喜好不容易扶著腰從地上爬起,剛想說啥,就被身後一隻乾枯的手給扒拉到了一邊,申貴喜腳一歪,又摔在了地上。

只看到一個身影閃過,那人手裡拿著一根樹枝,勒住宋寶芹的脖頸就是往後一拖。

宋寶芹的身子直直的被拉的站立了起來。

這時有人喊道:“運城大爺!”

我爺爺站在宋寶芹身後,用一根樹枝勒著宋寶芹的脖頸處,一臉嚴肅的喊道:“快把人拉走。”

黃蘭花哪敢遲疑,扶起他娘就往裡屋跑。

宋寶芹被樹枝擋著,任她如何掙扎都擺脫不了,她好似很怕那根樹枝。

宋寶珠哭喊:“大爺,別勒壞了寶芹。”

我爺爺沉聲說道:“我沒使力。”

宋寶芹伸著兩隻手在空氣中亂抓:“運城,你放開我,放開我……”

她的聲音嚇壞了這些來弔孝的賓客。

這明明是老良子的聲音。

正在他們驚恐之餘。

我爺爺寒聲說道:“老良子,夠了!錯也認了,罪也消了。就別再鬧了。”

宋寶芹怒吼:“不行!”

我爺爺氣急:“你再鬧下去,我真要收拾你了。”

宋寶芹忽然就不動了,只是她嘴裡一直髮出嗚咽聲。

我爺爺指著宋寶平:“你過來,給你爹跪下!磕頭!”

宋寶平很是聽話,來到宋寶芹跟前,撲通一聲,就是雙膝跪地,然後快速的磕起了頭:“爹——兒子,對不起您……兒子知道錯了……爹,您就消消氣吧?兒子跟你賠不是了……”

宋寶芹嘴裡嗚咽聲小了。

我爺爺說道:“良子,我現在撤了桃枝,你別再鬧了,聽他給你賠不是,啥時候聽的你消氣了,啥時候算妥,行不行?”

我爺爺說完將手裡的樹枝給折斷,扔在了一邊。

眾人看著我爺爺來了這麼一手,都震驚的無以復加。

劉賀軍見我爺爺喘氣喘的厲害,連忙擠了過去,搬了個高凳子放在了一邊,他將我爺爺扶到凳子旁:“大爺,你先坐下喘口氣。”

我爺爺從鼻息裡嗯了一聲。

我爺爺坐下之後,看著宋寶芹:“良子,不是老夥計說你,你怎麼這麼大的氣性?人死債消,這是活人與死人之間的契約,你怎麼就這麼執著?”

宋寶芹眼眶微紅。

我爺爺說道:“今早,罪也認了,你也原諒了。為什麼這會兒來人了,你又鬧?你也學活人,人來瘋是吧?”

我爺爺隨後喊道:“正平!”

人群中的宋正平連忙擠了過來:“運城大爺,啥事?”

“去……咳咳……去,去把你爹和你三叔請來。我勸不了你大爺,讓他老哥仨聊聊。”我爺爺扶著胸口,顯得十分的難受。

宋正平連忙點頭:“俺這就去。”

門口傳來二大爺宋老忠的聲音:“來了!”

屋裡的人又自覺的讓開一條道。

只見老忠子與老三這老哥倆,從門口緩緩的走了進來。

他倆來到我爺爺身旁,對著我爺爺點了下頭。

我爺爺指著宋寶芹,對兩人說道:“你倆跟你大哥嘮嘮吧,看能不能勸他消停?”

老三叔對著正在磕頭的宋寶平說道:“別磕了,去一邊待著去。”

宋寶平如臨大赦般的向裡屋偷偷走去,他得去看看丈母孃傷成啥樣了。

這時宋寶芹開口了:“老二、老三啊,我的兩個弟弟……啊……”

宋寶芹又開始了大聲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