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臨安一走進來,不光院子裡的人呆了,就連宋寶平兩口子都呆了。
二大爺狐疑的問道:“王大夫,你確定?”
王臨安點了下頭:“老忠叔,我的為人,你還信不過嗎?”
要說起這王臨安的為人處世,整個西街,沒有不豎大拇指的,這人開醫診室醫德不錯,哪家有老人臥床生病下不來床的,他都會揹著他的匣子與人走一趟,如果幾天不好的,一到打針的點,他自已就來了,根本不用請。
而且,看病吃藥打針,都可以記賬本上,到年底一起清賬。
說真的,這王臨安家裡不缺錢,那時候能學西醫的,誰家還沒有點豐厚的家底。
就拿他以後的兒子來說,也接了他的班,我記得這醫生去世時,給他兒子攢了一百多萬塊錢的家產,只可惜,這傢伙不學好,投資都敗光了,還欠下一屁股帳不說,還跟別人的媳婦亂搞,一天晚上被人拿刀劃了臉,劃了臉不說,這傢伙還又借錢賠了人家二十來萬,這才了清,不過這都是2018年的事了。
不過,這王臨安的人品,醫德真的沒話說,一個字——好!
二大爺雖說懷疑宋寶平兩口子,但有王臨安的“金口玉言”,他對宋寶平兩口子的疑心小了不少。
再者,他也有私心,如果真如他猜想的一樣,這兩口子是用藥毒死了大哥,那他老宋家可就出大名了,一個鎮子四道大街,只要一順風,傳不到誰的耳朵裡?那以後到死,自已家族的名聲都是臭的。
二大爺思索再三,終於還是“順坡下驢”吧。
見這件事就這樣被壓下去了,街坊鄉鄰也為宋寶平兩口子捏了一把汗,這要是真弄不好是要吃槍子的。
王臨安隨後來到宋寶平兩口子跟前,說道:“你家孩子那兩隻耳朵,都是我親手縫的,要不是運城叔發現的早,那隻耳朵很可能會廢了,可是我搞不懂的是,為什麼另一隻耳朵也被撕裂了?你們真這麼歹毒嗎?”
最後一句話,王臨安語氣非常重,像是有別的含義一樣。
宋寶平聽在耳裡,猶如雷擊。
黃蘭花也躲閃起了眼神。
王臨安冷聲說道:“我是個醫生,救死扶傷乃我已任,我希望你錯了一次,就不要再錯第二次,下次能不能保得住,就很難說了。”
王臨安的話,無疑又是一棒當頭重擊。
話裡有濃濃的威脅的意味,當然,也只有宋寶平兩口子能夠聽得懂。
這時,宋愛平拉著傻小壯的手出現在了門口。
只不過宋愛平的眼神冰冷,死死的瞪著宋寶平。
看來,能將王臨安請來,也多虧了宋愛平。
傻小壯雙眼通紅,滿臉的淚痕,縫耳朵的時候,難免遭點罪。
王臨安抬腿走向主房,當他看到老良只的遺體時,還是被背朝房頂的遺體給震驚了。
他嘆了口氣,對著遺體恭恭敬敬的鞠了三躬。
再抬頭時,臉上也有無限感傷。
他再也沒有看上一眼,徑直走出了宋寶平家。
這時宋寶平兩口子終於鬆了口氣,連忙相互攙扶著從地上站了起來,只不過他們的雙腿還是有些發軟,心裡更是驚魂不定的跳來跳去。
宋愛平狠狠瞪了一眼宋寶平,這時才對二大爺說道:“大爺的遺體,還沒翻過來,咋辦?”
“嗯?翻身了?”二大爺聞言吃了一驚。
宋愛平無奈的點了下頭:“翻了。”
“愛平,咋回事?”老三叔也連忙問道。
宋愛平扭過頭說道:“爹,你咋來了?你身體不好……”
二大爺說道:“我讓來的。”
二大爺說完就向著屋子走去。
留下一臉苦笑的宋愛平無力反駁。
二大爺剛到門口,就走不動了。
因為他也被眼前的情景給驚的呆若木雞了。
宋寶平連忙跑到二大爺跟前去攙扶。
二大爺狠狠的用手將其推開:“滾開!你這不孝的畜生!”
宋寶平被罵,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煞是沒面子,可他又怎麼敢說一句話呢?
二大爺咬牙切齒的說道:“你虧不虧心?你虧不虧心?啊?你爹將你養大,你就喂屎給他吃?你良心被狗吃了?”
沒想到喂藥的事瞞過去了,這喂屎的事接踵而來,宋寶平只感覺腦袋疼了,這次是真的理虧了。
二大爺越罵越兇,老三叔聽到耳裡也是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管身子骨好不好了,舉起柺棍就來到宋寶平身後,用力敲了幾下:“你就這樣糟踐俺大哥?我打死你個不孝的畜生!”
沒想到宋正平的話,還是驗證了,他三叔果然會拿柺棍敲他腦袋。
宋愛平見自已親爹沒有停手的樣子,生怕氣出個好歹,連忙走上前握住柺棍的一端:“爹,你別打了行不?咱先回家好不好?”
老三叔怒道:“你給老子撒開!”
宋愛平苦笑道:“爹,你冷靜點行嗎?現在可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等埋了大爺,咱再論,行不行?”
街坊們也紛紛勸道:“老安啊,你都多大年紀了,別置氣了,先把老良後事給辦了,才是真格的。”
“對啊,老安叔,你就聽句勸吧,良只大爺的後事,還得您老哥倆幫忙照應,你可別氣出個好歹來……”
街坊的話,是真的實在,雖說有人想看他們家的笑話,但出於真心的相勸還是有的。
老三叔狠狠的將柺棍拄到地上,胸口起伏不定,本來就身體不好的他,猶如哮喘要發作了一般,喉嚨裡都帶出哨響來了。
宋愛平不斷的為其扶著胸口,順著氣。
老三叔一邊喘氣一邊指著宋寶平怒道:“你個畜……畜生,給……給你爹跪……跪……跪下!”
宋寶平呆愣了一下。
宋愛平見狀,一腳踢到宋寶平腿肚子上:“還愣著幹啥?趕緊跪下啊。”
宋寶平被這樣一提醒,哪裡還敢怠慢,當即跑進屋裡,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老三叔在門外喊道:“給你爹磕……磕頭。”
宋寶平連忙磕了下去。
“你爹不消氣……你……你就磕死在那兒!”
老三叔果然是上過戰場的,狠起來,比誰都狠。
二大爺更是冷冷的看著宋寶平不說話。
老三叔對著宋愛平問道:“找人來看過了嗎?”
宋愛平說道:“找了,找的代老花。”
這時街坊裡有個人說道:“早上最先來的是運城大爺!不過……不過被氣走了。”
老三叔眉頭一皺:“誰氣走的?”
那街坊說道:“那就不知道了,不過我見運城大爺時,他是罵罵咧咧的走的,我想準是生誰的氣了。”
“嗐——”宋愛平一拍大腿說道:“還不是看到小壯被虐待成那樣,心裡有氣……這也不能怪運城大爺啊,別說他了,咱看到都氣的不行不行的……”
老三叔聽兒子這麼說,也是點了下頭:“沒怪他。”
他對著二大爺說道:“二哥,你出來一下。”
二大爺問道:“咋了?”
老三叔說道:“咱得將老運城給請過來。”
二大爺詫異道:“白事不叫人,這是規矩啊,老運城不可能不知道啊,都一個街道的……”
宋愛平插嘴道:“什麼啊?二大爺,不是人家不來,是人家來了,結果被他倆給氣走了。”
這時也有個街坊證明道:“是啊,昨天運城大爺一家子都在這幫著忙活,最後還跟寶平他爹對上話了。好說歹說,才將寶平爹給請走了。”
宋寶平也接過話茬:“今早上,俺大爺翻身,第一個請的就是運城大爺,你知道小壯是誰給送王大夫那的嗎?就是人家運城大爺,錢還是人家給掏的。人家已經夠仁至義盡了。”
二大爺皺著眉頭說道:“是這樣啊?”
宋愛平點了下頭。
二大爺說道:“那得去請。”
宋愛平苦笑道:“咋請?人家插著門,我嗓子都喊啞了,才給開門,開啟門,直接對著我一頓訓,這次人家是鐵了心不想管咱家這事了。”
“這樣啊?”二大爺有些犯愁了。
老三叔說道:“二哥,依我看,事到如今,只能咱倆去請了,都是老夥計了,應該會給點薄面的。”
二大爺在心裡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好吧,咱倆走一趟吧。”
老三叔點了下頭。
當這老哥倆來到我家門前時,果然看到我家的大門緊閉著,二大爺用手推了一下,沒推動。
不由得苦笑道:“看來這老夥計真的被氣到了。”
老三叔臉上一陣難看。
二大爺說道:“還是叫門吧。”
老三叔點了下頭。
二大爺伸手拉住鐵環拍了三下。
大門發出哐當三聲。
“老運城!”
二大爺對著門縫喊了一句。
不多時,我爹就將門開啟了,一看是這老兩位,差點沒笑出聲來。
原來,我爺爺就是等著這老兩位過來請呢。
我爹忍住笑意,小聲喊道:“老忠叔,老安叔!”
二大爺點了下頭,苦笑道:“你爹呢?”
我爹說道:“在屋裡生悶氣呢。”
老三叔苦笑道:“告訴你爹,彆氣了,剛才將寶平那畜生狠狠的罵了,也打了一頓。讓他出來幫忙了,怎麼說,都是老夥計,不看僧面看佛面……”
我爹見人家說到這個份上了,也覺得不能再端著了,再端著,就沒話可說了。
我爹說道:“好吧,我去喊他出來。”
老三叔點了下頭:“去吧,你就跟你爹說,讓他出來送老夥計最後一程吧。”
我爹點了下頭,就來到我爺爺屋裡了。
我爹故意喊的大聲:“爹,你就別犟了,跟個小輩兒能犟出啥理來?如今老忠叔與老安叔都在外面等著你呢,你就消了氣吧。”
大門外的倆老頭可是聽在耳裡的,不由得又是一陣苦笑。
沒多久,我爺爺還是出來了。
不過他一直襬著個臉。
我爺爺對著他倆說道:“我去也行,我不是衝他,我是衝你倆的面子去的。”
二大爺賠笑道:“嘿嘿……你看你,咱仨都多大年紀了?還這麼大脾氣,國只說的對啊,跟個小輩兒犟個什麼勁兒……”
我爹將三人目送走,也回屋了。
當我爺爺來到宋寶平家門口時,那黃蘭花臉上賠著笑站在一邊不敢說話。
我爺爺冷哼一聲,連看都沒看她。
黃蘭花一臉的尷尬,只好忙別的去了。
這會兒院子裡的街坊也開始幫忙幹活了,首先得把院子裡的雪給清理乾淨,他們就用鐵鍬往外面端。
我爺爺揹著手進了屋,見宋寶平正磕頭如搗蒜般的還在磕著頭,心裡冷笑道這會兒知道害怕了?
二大爺問道:“老運城,年輕時候,知道你懂這種邪門的東西,你也跟咱們講過些東西,現在這個翻身,該咋解決?”
我爺爺繞著老良只的遺體走了一圈,說道:“我早想好了。”
這時宋寶平連忙抬起頭問道:“有辦法?”
我爺爺連看都不看他。
老三叔知道我爺爺心裡還在生宋寶平的氣,對著宋寶平說道:“你磕你的,這裡不用你操心。”
宋寶平沒辦法,還是繼續磕頭吧。
我爺爺這時才說道:“死人翻身,怨氣極深,屍身已經與床吸著,硬來是沒用的。”
二大爺說道:“你直接說辦法吧,都是需要啥?”
我爺爺說道:“讓寶平向他爹認錯。”
老三叔問道:“這不正在認嗎?從我倆去你家叫你,一直磕到現在,沒停過。”
我爺爺說道:“沒用!”
“啊?這樣都沒用?那怎麼認錯才有用?”老三叔眉頭又緊皺了起來。
我爺爺說道:“讓寶平將他對他爹的所作所為,如何虐待他爹的,都一字不落的用毛筆寫到紙上,然後在靈前用泥盆燒成灰。”
“就這?”二大爺與老三叔詫異的問道。
但是,宋寶平卻嚇壞了,這要是寫出來,不正式認罪了嗎?這要是被當成供詞,送到公安局,自已還有活路嗎?如果胡亂寫,那不根本沒用嗎?
宋寶平想到這,立馬說道:“不用那麼麻煩,代老花告訴俺,讓俺多燒點東西就好。”
老三叔聞言,怒道:“你心虛什麼?”
我爺爺說道:“你以為多燒點東西,就可以讓你爹消掉怨氣?他那是碰巧的,但你爹死的比任何人都冤,你就算給他燒座宮殿都不一定有用。不信你就試試。”
宋寶平心虛道:“那如果行呢?”
我爺爺冷笑一聲,不再搭理他了。
二大爺見狀,對著宋寶平就是一通罵:“寫個罪已詔,有那麼難嗎?你心虛,正說明你心裡有鬼。”
宋寶平心虛的低下了頭。
我爺爺看著他冷笑道:“你不想寫,無非就是不想被別人知道你做過的事,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我這是為讓你爹一路好走,沒工夫審你,你可以晚上沒人的時候,自已寫好,然後燒掉,我們也懶得看。”
宋寶平睜大了眼睛:“還……還可以這樣?”
我爺爺點了下頭:“可以!不過你得往墨汁里加點東西。”
宋寶平疑惑道:“加啥?”
我爺爺伸出左手食指:“你們兩口子的食指血,還有一搓頭髮燒成灰,將發灰混進墨汁裡,攪拌勻了,將自已的所作所為寫到黃紙上,最後落款,你們兩人的名字寫上,摁上手印,然後找個泥盆燒掉,就可以了,記住了,一定是泥盆。晚上十二點整之前做完這些,鐘聲一響,你們兩口子一起翻,就可以翻動了。”
宋寶平覺得實在是太麻煩了,不過,他不照做的話,就無法順利將他爹安葬。
我爺爺最後說了句:“希望你們可以痛改前非,別再做傷天害理之事了,否則你們終會有報應的。”
我爺爺與倆老頭打了聲招呼,就揹著手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