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漸起,破廟前落葉辭枝,隨風飄零,最終落在長殿的玉階上。

一名老臣跪在殿前不起。顧一凌望了一眼老臣,目光一沉,隨後拾階而上,直至殿門。

殿內燭火通明,案上奏摺如山。皇帝雙鬢微霜,扶額闔目。

“皇上。”顧一凌稟告。

“凌兒來了。”

皇上是顧一凌的舅父,所以私下裡皇上稱顧一凌為“凌兒”。

“黎青兒被滅口了,白衣男子身負重傷,我們今天查了所有的醫館,毫無線索。”

皇帝思忖片刻,說道:“醉雲樓爆炸,應該是有人在外接應。看來,狄國安插了不少細作。”

顧一凌默然。

此時宮人慌慌張張跑入殿內,急忙稟告:“皇上,劉大人在殿外暈倒了。”

皇上的眉頭緊鎖,嘆氣連連,只是吩咐宮人去喚太醫。

顧一凌內心瞭然,皇上膝下唯有一女,尚不能處理政事。朝內大臣進言,要求立宗室子為儲,甚至有人長跪殿外力諫。

朝內立儲的聲浪越來越大,朝外的局勢也令人擔憂。北境狄國動作頻繁,三年間不斷吞併周邊小國,疆域直逼邊境。

內外交困,皇上每日憂心忡忡,夜不能寐。

表妹尚小,自已唯有儘早抓住細作,才能替皇上分憂了。

“臣一定加緊搜捕,抓到白衣男子。”顧一凌說道。

李書漫這一晚上都不敢睡得太安穩,翌日一早,就頂著兩個黑眼圈,出了破廟。

李書漫想了想,工作一時半會兒無法解決,自已的錢也租不起房,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上哪裡搞點錢呢?

“聽說,醉雲樓被炸了,官府派人收拾屍體,挖出了一大堆金銀財寶呢!”

“有這回事?”

“那可不,你想想那醉雲樓是什麼地方,紙醉金迷的銷金窟。”

路人的談話飄進了李書漫的耳中。

“對啊!”李書漫砸了一下拳頭。

她依稀記得,黎青兒曾在花園裡埋過什麼東西,自已給它挖出來,渡過眼下難關。

李書漫兜兜轉轉,又走回了醉雲樓。

曾經萬丈高樓,現已是廢墟一片。

李書漫憑著記憶,找到埋寶的位置。挖著挖著,忽然露出一個包袱的一角。

李書漫大喜過望,趕緊撥開浮土,把包袱拽了出來。

李書漫開啟包袱,裡面包著一些首飾、賬冊以及一隻小小的玉簪。

平日裡,張媽媽總是默許手底下的人,去偷盜歌姬們的儲蓄,或是慫恿她們去賭博,以此達到控制的目的。不少歌姬深受其害,不過也有聰明的人,將自已的財物儲存起來。

李書漫拿起玉簪,玉簪精緻小巧,尾部還有一個“安”字。李書漫挽起長髮,用玉簪將散亂的頭髮盤起來。

“別動,舉起手來!”身後傳來男子的聲音。

李書漫感到頸後冰涼,像是有把劍抵著。

連忙雙手舉高,喊道:“別殺我,別殺我。你要的話,你都拿走。”

誰知背後的人居然收了劍,問道:“你不是黎青兒的丫鬟嗎?”

李書漫這才回過神,剛才的聲音彷彿在哪裡聽過?轉頭一看,果然是那張熟悉的臉——顧一凌。

真是冤家路窄,四天見了三面。

“漫兒姑娘,你怎麼在這?”一旁的衛昀問道。

李書漫瞪大雙眼,這不是福哥兒嗎?

“我沒有地方住,身上的錢也不夠,就想著青兒小姐曾經埋過一些寶物,想拿來應應急。”

自已先下的處境已然是窮途末路,應該不能算作偷吧?

顧一凌眉頭微蹙,問道:“這是黎青兒的東西?”

“是的。”

“你不能帶走,黎青兒是朝廷要犯,她的東西官府要帶走。”

李書漫聽到“要犯”這兩個字,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又見二人皆是官服打扮,才稍微猜出對方的臥底身份。自已還曾誤會他倆一個是嫖客,一個是舔狗。更傻的是自已,還義憤填膺地為福哥兒惋惜呢。

“黎青兒在死之前,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麼?”衛昀問道。

於是,李書漫一五一十地複述,衛昀在一旁做著記錄。

“你看看有沒有遺漏的,沒有的話籤個字。”顧一凌舉著記錄的紙說道。

李書漫看了看,最終在上面安了個手印。

這怎麼這麼像警察做筆錄呢?

顧一凌收好證言和包袱,起身離開。剛走幾步,顧一凌驀然回首。

李書漫無助地跪在廢墟中,似一顆浮萍,身影飄零無依,一珠淚無聲地劃過臉頰。

他聽衛昀講過,這個丫鬟是被拐賣來的。

醉雲樓沒了,她又要去哪討生計呢?

顧一凌於心不忍,低頭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子,扔在李書漫面前。

“給。拿去找個地方住。”顧一凌淡淡說道。

李書漫不可置信的仰頭,瞪大了雙眼看著顧一凌,又看看地上的金子。

太羞辱人了!

我是乞丐嗎?

我過去都是靠本事掙錢,從來沒有受過嗟來之食,若是今天拿起這錠金子,作為讀書人的尊嚴就會蕩然無存。

“怎麼?不想要?”

“再給幾個銅板吧!”李書漫可憐巴巴地求道:“金子太大了,不好花。”

李書漫在客棧開了間房,又洗了個澡,收拾妥當後,就又去了昨天招工的地方。

這次招工的地方可不一樣,好多人都湊到一張招聘廣告下,其他工作無人問津。

李書漫一看:

長公主府,私塾先生,不限男女,提供食宿,月錢四兩。

這每一條都擊中了李書漫的心,這不就是自已的夢中情職嗎?

待遇如此之好,怪不得這麼多人來搶。

李書漫趕緊擠過人山人海,惦著腳把簡歷送了上去。

“想來的人,跟我走。”一個管家喊道,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來到長公主府。

來到長公主府,眾人都被安排到一張張條案前坐下。不一會兒,丫鬟們拿來了筆墨紙硯。

管家點燃一隻香,喊道:“每人面前一張考題,限時一炷香。筆試開始。”

李書漫趕緊拿起考題。

第一題:春、江、花、月、夜,選取一字作詩。

李書漫:“那就《春江花月夜》吧。”

於是寫下: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

……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看來高中課文沒白背。”

第二題:今有稚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稚兔各幾何?

李書漫:“這不就是雞兔同籠問題嘛。”

於是寫下:

設稚為甲,兔為乙。甲乙之和為三十五;

稚有兩足,兔有四足,則雙甲四乙之和為九十四;

以甲代乙,代入後式,則得甲為二十三,乙為十二。

“小學數學題,都浪費我研究生學歷。”

第三題:簡述孔子的教育思想。

李書漫:“這不是教資考試的簡答題嗎?”

於是寫下:

主張有教無類,強調因材施教,注重學思結合,政治主張為仁者愛人,提倡克已復禮。

李書漫拿起卷子,滿意地看了看自已的作答。再看看別人,正坐在卷子前絞盡腦汁。於是,李書漫得意將卷子交了上去。

第二輪是面試,李書漫果不其然進入了複試,同樣還有兩人。

三人並排而立。倏爾,一名婦人緩緩走來,儀態端莊,衣飾華麗。

“本宮是安平長公主,本次是想給本宮的小兒子,找一名私塾先生。”婦人說道。

李書漫抬頭看,面試官果然是氣度不凡。

“草民拜見長公主。”

李書漫左側的男子忽然叩首,稱頌起來:“長公主果然是王母娘娘下凡,草民見了,如同見了再生爹孃。”

“馬屁精。”右側的男子喃喃罵道。

李書漫點了點頭。

罵得對!

還是有人和自已一樣,對這種行為感到不齒。

右側男子正義凜然,上前一步。

“噗通!”

也跪了下來。

“長公主殿下,家父是禮部侍郎,還和駙馬是好友吶。”

李書漫無語。

你個關係戶,還不如馬屁精呢!

長公主沒有回應,只看向李書漫,問道:“你就是李書漫?”

“民女是。”

“文采斐然,數術也不錯,對孔子的思想也略知一二。”安平公主點頭稱讚,“本宮問你,若本宮的兒子,不喜讀書,不願考取功名,只喜歡鋸木造車、鍊金制丹,該如何勸導?”

“這……”李書漫低頭頷首,支支吾吾說道。

以前做老師的時候,也遇到過家長訴苦,講述自已是如何苦口婆心地勸導孩子學習,但是孩子卻全當耳旁風,一句也聽不進去。

“如何?”長公主逼問。

“不勸導。”

一言既出,全場驚愕!

李書漫仰起頭,沉聲說道:“讀書明禮,考取功名,世人嚮往。但鋸木造車,鍊金制丹,也非歧途。鴻儒白丁,各有所長,人盡其才,各司其職,是為道也。”

李書漫一席話後,眾人譁然。

“這人是瘋了吧?”

“怎麼能不勸導人考取功名呢?”

長公主的臉色也肅然起來。

李書漫心想:“壞了,工作泡湯了。”

家長付出心血培養子女,怎麼可能沒有望子成龍的期望?

可是子女也有獨立的人格,父母期望的樣子,真是子女想要的嗎?

長公主沉思片刻,露出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好好好,本宮可算是找到同道中人了。”

長公主一把牽過李書漫的手。

“吩咐下去,本宮要宴請書漫姑娘為塾師。”

“母親因何如此高興?是找到弟弟的塾師了嗎?”身後又是熟悉的男聲。

李書漫一聽,心中大喊:“不是吧!”

轉頭一看,果然是顧一凌。

這該死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