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天空忽然下起了暴雨,黑壓壓的雲層中不時閃現幾道閃電。

李書漫抱著一個紙箱,裡面裝著她所有的個人物品。相框中的照片,她和學生笑得天真爛漫,那是她剛當班主任,帶領全班獲得運動會第一的時候照的。

可在這一天,她終於下定決心辭職,就是因為剛調來的教導主任。

三個小時前。

“李老師,主任說你的教案不合格,要重新寫,不能用之前的教案代替。”剛入職的小王老師,抱著一摞剛被檢查完的教案說道。

“什麼?”李書漫從兩摞高高的練習冊上探出頭,詫異說道:“重新寫?我教了十年了,難道還用看教案上課嗎?”

李書漫看著只批了一半的練習冊,再瞅瞅一旁還未動筆的培訓筆記,一摔紅筆,說道:“我剛上完早自習,連早餐都沒吃就在這裡批作業。一會兒還要寫培訓筆記、測學生體溫、準備家長會,今天還是我的晚自習值班,我哪有時間補教案?這主任面都沒見到呢,上來就挑毛病。”

早七晚九的工作讓李書漫生出一肚子怨氣。她站在工位旁,衝著學生作業一頓吐槽。周圍的同事也見怪不怪了。

“消消氣,李老師。青年教師要勇於承擔責任。”一旁的劉老師安慰道。

劉老師已經五十多歲,早就評上了高教,每天上完兩節課就走,平時在辦公室很難見到她的身影。

李書漫聽這話就來氣,平時仗著前輩的資歷,把自已的活推給她幹。要不是昨晚的相親物件是她介紹的,剛才那一頓吐槽必然帶著她。

“說說你昨天的相親吧。”劉老師泡了一杯枸杞,喝了起來,“那男生是我鄰居的三表姑高中同學的兒子,據說也是老師,你見過感覺人怎麼樣?”

李書漫聞言,像洩氣的皮球一樣坐了下來,悻悻說道:“人還是很帥的,就是沒說再約我,估計是黃了吧。”

李書漫回想起了昨晚相親的情景。本來自已沒抱太大希望,沒想到對方竟然出乎意料地帥氣,自已當時就春心大動,恨不得當晚以身相許。但礙於傳統女性教育以及坐等吃瓜的八卦室友,自已只能佯裝淑女,與對方循循交談。

沒想到對方也是老師,對工作的槽點極有共鳴,甚至連奇葩的領導也驚人得一致。兩人相談甚歡,對方還貼心地送她回家。李書漫本以為即將要結束三十多年的單身生涯,可沒想到,從昨晚到現在,愣是沒有再次邀約的微信發來。

到底是誰說,老師在相親市場上吃香的?

李書漫接過被批迴的教案,憤憤地補了起來。

“不好了,老師。”一位學生跑進了辦公室。

李書漫一看,這不是自已的班長嘛?這還是上課時間,班長怎麼跑出來了?

“怎麼了?班上出什麼事了?”李書漫焦急地問。

“老師,課上有兩個學生睡著了,被新來的主任看到了。主任把他倆帶走了,還當眾批評了語文老師。”班長氣喘吁吁地交代了事情經過。

李書漫一聽這事,長舒一口氣,用手輕拍胸口,將心放了下來。

“我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呢?”

這主任也太小題大做了吧,第一堂課學生本來就困,至於把人叫到辦公室嘛,還當著學生的面批評老師。每當學校高層有變動,這“新官”必然燒這“三把火”,一把燒學生,另外兩把燒老師。

李書漫看著滿頭大汗的班長,安慰道:“沒事,主任剛調到咱校,肯定要整頓紀律。回去告訴咱班那些‘皮猴兒’,這幾天都老實點。”說完,李書漫手一揮手,示意班長回去上課。

班長聽到這話,並沒有挪動腳步,猶豫了一下,面有難色地說道:“老師,主任叫您現在就去他的辦公室。”

……

去主任辦公室路上,李書漫的心情是想死的。不知自已觸了什麼黴頭,昨晚的帥哥杳無音訊,今天又被主任三番兩次抓住把柄。事業愛情皆不順,李書漫欲哭無淚。

滴答——

微信提示音。

李書漫掏出手機一看,工資到賬3000元。

“呵呵。”李書漫苦笑一聲,默唸道:“要愛崗敬業,要有奉獻精神。”

李書漫再瞅瞅置頂的相親物件,對話方塊沒有一條新資訊發來。

“就給你一次機會。今晚再不給我發微信,我就給你拉黑。”

李書漫憤憤不平地關上手機螢幕,腳步沉重地向主任辦公室走去。

李書漫輕輕叩門,推開一條門縫,目光一掃,並沒有看見主任的身影。李書漫忐忑不安的走進辦公室,一眼就看見了窗邊站的那兩個“睡神”,此刻正低頭反省。

“就知道給我找麻煩,都被抓到主任辦公室了。”李書漫嗔怒道。

“老師別生氣。”兩個學生略感歉意,賠笑道:“我倆以為是您叫醒我們呢,就沒當回事。誰知道是新來的顧主任。”

李書漫:“……”

李書漫聽到“顧”這個字,心裡泛起一陣酸澀。

這主任居然和昨晚的相親物件一個姓?

天底下姓顧的人可真多。

“主任剛剛來到咱們學校,肯定要整肅紀律。你們最近都老實點,別又被抓到辦公室了。這主任今天都抓我好幾次錯處了,我可不想再被領導批評了。”

李書漫抱著雙臂,站在學生面前一通訓斥。

要說以往學生被李書漫批評,早就積極賠笑認錯,當然過後仍就不改。

可是今天學生卻十分地奇怪,故意悶聲咳嗽,還衝她不停地眨眼。

李書漫停了停,察覺出了背後的一絲異樣,接著傳來了熟悉的男聲。

“李老師,您好!我是新來的主任顧一凌。”

六月的校園炎熱異常,但李書漫渾身卻沁透了寒意。不僅是自已的壞話被主任聽見,而是這聲音像極了昨晚讓她魂縈夢繞的那個人。

顧一凌?這不是他的名字嗎?

李書漫緩緩轉過身,映入眼簾的果真是那張冷峻的臉。他抿著薄薄的唇,高高的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透過鏡片,一雙深邃的眼正緊緊注視著她。

“李老師,這兩個學生上課睡著了,語文老師並沒有及時提醒,我已經批評過了。”顧一凌向上輕扶眼鏡,“不過希望你回去以後,還是要反思反思,加強一下班級管理。”

“好,好的。”

李書漫垂眸,眼中一片落寞。

“李老師,我知道你對工作有些情緒。不過以現在的就業形勢來看,能有份穩定的工作,就很好了。”

李書漫沉默,昨晚對工作的吐槽,他都記得。

“你為什麼不說?”李書漫喃喃自語。

“什麼?”

李書漫突然抬起頭,質問道:“調令是一個月前發的,你昨天晚上為什麼不說?”

在場的兩名學生雖說不知道相親這回事,但畢竟是高中生,聽到了“昨天晚上”這四個字,便猜事情多少有點少兒不宜。於是,兩人面面相覷,又尷尬地望向了顧一凌。

顧一凌察覺出了氣氛的微妙,迅速對上了學生的眼神,一偏頭,示意學生出去。兩個學生如釋重負,麻溜地退出門去。

顧一凌遲疑了一下,說道:“我怕這段關係會影響到工作,所以——”

“所以故意隱瞞,其實根本就沒想往下發展。”李書漫聲音有些哽咽。

“對不起。”顧一凌眼神躲閃,說道:“但還是想勸你,你每天的工作不就是上幾節課嗎?還是很輕鬆的。”

這一句話,像一根針一樣,刺進了李書漫的心。

李書漫苦笑,倏爾眼角劃過一滴淚。

“您還真是瞭解我的工作啊。”

李書漫決絕地轉身,頭也不回地向門外走去,只留下顧一凌,表情詫異地呆在原地。

轟隆——

雨下得更大了。

李書漫抱著紙箱走出教學樓,任由雨水打溼雙眼,這樣她才能肆無忌憚地哭出來。

自已拼盡全力的努力,在無人處的默默付出,竟被人輕易否定。

世人只看結果,且認為結果輕而易舉。一旦結果不及預期,便否定背後的全部付出與努力。

“這份工作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李書漫仰天哭訴。

轟隆——

一道閃電劃破天空。

接著,李書漫暈倒在操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