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舟看著蜂擁而來的不死人們,握緊了拳頭。

“……這些,大概都是曾經受邀來的音樂家。”

受邀而來,含恨死去,成為貪婪者為求所謂“永生”獻給魔王的祭品。

這些不死人身上,全是腥臭的氣味和汙黃的液體,他們無聲的咆哮著,朝著唯一醒著的祈舟一擁而上,欲將他分而食之。

祈舟能移動的空間被擠壓到極小的程度,他低喝一聲,抄起地上的椅子朝著一堆人狠狠地丟過去——椅子撞在人群裡,將人撞開,甚至還砸斷了因老化而骨骼脆化的兩個不死人的手腿。

但是這些人依舊面無表情的,毫無所覺的朝著祈舟衝過去,速度不快,但志在必得。

樂曲在此,進入了第五章。

祈舟在聽到第五章的瞬間,張口吐出一大口血,他抬手擦血的時候看到自已的手上,出現了一小塊屍斑。

鋪天蓋地的不死人用一切辦法靠近他,就算將他們的四肢打斷,他們也會爬著接近祈舟,然後將他一口一口吞下腹中——這種有唸的、年輕的男孩,對於耗盡了生命力卻仍然不死的他們,是最好的食糧。

發臭的涎水從不死人的嘴裡流出來。

“災厄之口最多隻能撐過這一小節,也就是……最多一分鐘。”祈舟已經感覺到暈眩了,“每個樂段都少一節的鋼琴曲,造出來的‘災厄之口’,跟正版比起來還是差太遠了。”

他彷彿聽見了來自天母般溫柔的聲音:“不要再反抗了……只要乖乖聽完,就能獲得永生——”

“明明是永世不得超生!”祈舟抬起手狠狠咬了自已一口喚回神志,“擱這糊弄傻子呢!”

他跳上椅子,將最大程度的念灌輸在腳上,一踩椅背,藉助反作用力一躍跳到半空中,然後靈活的踩著朝他包圍過來的不死人的腦袋,衝向牆壁,一腳踏在牆壁上,又沿著牆壁迅速靠近舞臺。

他縱身一躍,踩著一個伸手拽他褲腳的不死人伸的老長的胳膊,跳到舞臺上。

此刻舞臺上僅剩希爾特·伍德一人,他冷冽的笑著,看著迅速逼近他的祈舟,“巴頓小先生,你倒是很讓我吃驚啊。”

祈舟看著他,然後,重重喝道:

“希爾特·伍德!”

聽到了祈舟的話,彈琴的人甚至出現了一個漏拍,他驚異的盯著祈舟,目露兇光:“你怎麼知——!?”

他在等機會,等的便是此刻——

隨著聽到真名的希爾特·伍德的一個愣神,祈舟用盡全部的念和全部力氣,甚至收斂了身體其他地方的“纏”也灌到這一拳裡,狠狠地砸在希爾特·伍德的臉上,但聽“砰”的一聲,祈舟被驟然爆發的氣潮推的一個趔趄,倒飛出去。

祈舟艱難的爬起來,只覺得五臟六腑都位移了:“咳咳,咳咳……”

周身籠罩著令人膽寒的纏,希爾特·伍德看著他,像是貓悲憫老鼠那樣冷冷一笑:“沒用的,你傷不了我。”

但下一秒,他的動作頓住了。

他的臉色忽然變得駭人之至:“你對我做了什麼——?!”

他的手依然在鋼琴上飛舞著,但他修長的指節,原本白皙的如同嬰兒的面板,在眨眼間變得枯瘦,腐爛——最終,變成了無法離開鋼琴的,白骨。

但哪怕變成了白骨,白骨指尖也依然在叩擊著鋼琴。

一邊是指尖刮擦琴鍵的刺耳摩擦,一邊是清澈的琴音,交織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樂章。

“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自已的手,希爾特·伍德歇不敢置信地,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

“這個樂章一旦開始彈,就絕對沒法停下。”祈舟撐住身體站起來,緩緩開口。

而他身後的不死人們,像是被上了發條那樣,不斷地重複移動和停止,動作也遲緩到像是動力不足的木偶人——他們的主人已經無力控制他們了。

因為在希爾特·伍德的臉上,貼著一枚骷髏頭徽章。

他那一拳雖然被彈開了,但還是勉強將希爾特·伍德身周的纏打出了一個維持了一秒多一點的空洞,藉由這一秒多的時間,他將自已造出來的另一枚“災厄之口”按到希爾特·伍德的臉上。

祈舟走到他身側,低聲道:“說什麼‘永生’,根本就是一種詛咒吧。”

“你胡說!你在對魔王不恭!你會下地獄!你一定會——!”希爾特·伍德再無之前溫文爾雅的樣子,他歇斯底里的怒吼著,扭動著想拿掉臉上的徽章,但——《黑暗鳴奏曲(鋼琴)》,一旦開始,就沒法停止了。

他的手已經不受他控制,成為了魔王的奴隸。

但是將他的身體維持於“年輕”的,並非魔王的祝福,而是“詛咒”——“災厄之口”能吞噬念,雖然祈舟還不清楚能夠被吞噬的“念”的範疇,但他知道,其中包括的一定有《黑暗鳴奏曲》的黑色的“念”。

被吞噬了獨屬於“彈奏者”的念,此刻的希爾特·伍德,已經完完全全的跟其他人一樣成了魔王演奏會上的聆聽者,也是獻祭者。

他的手,將他的身體和靈魂送入了魔域。

第六小節即將結束時,祈舟幾乎到了極限——但希爾特·伍德比他更糟糕。

這個已經活了幾百歲的人,這個早該死幾百年的人,根本無力抵抗,就被祈舟輕輕一腳踹到了地上。

隨著他的倒地,像是生生把長在琴鍵上的白骨拽下來那樣,那雙骨手,滿含不甘與怨毒的離開了琴鍵。

下一秒,一切平息。

希爾特·伍德倒在地上,悄無聲息地化成了一地骨灰。

一屋子的不死人像是被拔掉了電源那樣,倒在地上,永遠的安眠。

祈舟癱坐在地上,他低低的喘著氣,精疲力盡。

他抬起自已的手看向先前出現了屍斑的部位,幸好,他在第六小節彈完之前阻止了希爾特·伍德,隨著“纏”的流動,屍斑緩緩淡了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聲尖叫聲傳來。

與他一起進來的,沒有在混戰中被不死人殺死的音樂家們陸續醒了過來。進入他們眼睛裡的,是如地獄般的畫面,接著,他們注意到了一隻腳踏進地獄的自已。

趁著其他人驚醒的時間,祈舟爬到鋼琴下蜷縮起來,輕輕閉上眼睛。

不忍去看,也不能去看,更不能解釋。

他要怎麼解釋,為什麼只有自已毫無變化?

他能做的只有……看著。

尖叫的人叫醒了更多的人,然後傳來了更多的尖叫聲。

還能夠爬起來的人也根本不會關注舞臺上發生了什麼,他們只知道,哪怕用爬的,也要離開這裡,離開這裡——!

十幾分鍾之後,音樂廳裡唯獨一片狼藉。

祈舟稍稍恢復了一些體力,他站起來,注意到了放在鋼琴上的樂譜。

獸皮上的暗紅色樂譜,記載著通向地獄的路。

祈舟將那份樂譜拿在手裡,片刻後,祈舟雙手一合,用念將樂譜化成了灰燼。

《黑暗鳴奏曲》——這種東西,從一開始就不該存在啊。

他又苦澀一笑,但將這種力量收為已用的自已,哪有資格說這樣的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