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不知自已昏迷了多久。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激烈的戰鬥已經平息。
他發現自已虛弱不堪,費了好大力氣才站了起來。他搖搖晃晃地站了幾分鐘,雙膝幾乎無法支撐他。火星稀薄的大氣就像真空一樣。他的感官像喝醉了一樣搖晃。
他注意到對手腰帶上掛著一個裝飾精美的水壺。他不確定地彎下腰解下了它。他乾渴的喉嚨像著了火一樣,笨拙的手指擰著水壺的蓋子。當蓋子掉到沙地上時,他把壺嘴舉到滾燙的嘴唇上喝了起來。
他咕咚咕咚地喝著水壺裡的液體,差點被嗆到。他認出那是高,一種用沼澤地區特有的海藻釀造的烈酒。但他實在太渴了,在放下水壺之前,他喝了好大一口。
那酒烈性十足,他立刻感到精神煥發。他的噁心感消失了。他似乎獲得了新生。
他發現自已的胳膊血流如注,於是再次嘗試脫下外套,這次成功了。他把左邊的襯衫袖子撕到肩膀。肘部上方有一道很深的傷口。他靈巧地把撕下來的袖子的一條布條擰在傷口下面,止住了血流,然後儘可能地包紮了傷口。做完這一切,他好奇地環顧四周。
他顯然是戰場上唯一的人,戰場上死一般寂靜。這裡那裡還站著幾頂帳篷,其他的都倒塌在地上,那是激烈的肉搏戰中被撞倒的。前皇帝的軍隊撤退得如此匆忙,以至於沒有時間拔掉後方的帳篷,就被遠遠地趕出了原來的陣地。
在羅伯特前面的帳篷點綴的平原上,他突然看到另一個活物。這個人大約在四分之一英里外,正從一個站立的帳篷衝向另一個帳篷,一系列奇怪的衝刺向他靠近。陽光照在羅伯特的眼睛上,讓他很難看清楚。
他痛苦地眯著眼睛,看到第二個身影,就在第一個身影后面,似乎在追趕並逐漸逼近。羅伯特決心解開這個最新的謎團,搖搖晃晃地朝逃犯走去。隨著雙腿的活動,他的力量似乎又回來了,因為他的膝蓋很快就穩住了。
當他們接近彼此時,逃犯突然躲到帳篷後面,一動不動。顯然,羅伯特的出現已經被發現,並嚇了他一跳。追趕者迅速趕來,徑直朝獵物藏身的地方跑去。他揮舞著某種類似長鞭的物體。他不時喊著一些羅伯特隱約能聽到但聽不懂的話。
好奇心驅使著羅伯特,他也躲到附近的一個帳篷後面,以便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觀察。
追趕者迅速趕來,但最後停住了腳步,似乎對他獵物的消失感到困惑。顯然,他不知道對方躲進了哪頂帳篷。
就在這時,羅伯特看到那個逃犯又衝了出來,直奔他躲藏的帳篷。與此同時,他聽到另一聲呼喊,隨後看到追趕者也出現了。就在這關鍵時刻,羅伯特突然意識到,逃犯竟是一位女子!
還沒等他想明白,那個逃犯就繞過另一個帳篷,從他身邊跑了過去。她猶豫了一下,然後,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迅速衝到他身邊。她貼著帳篷的牆壁,身體顫抖著,她的手碰到了他的手。她閃電般地轉過身來面對他。
就在她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驚恐的呼喊時,她認出了他。是佐拉!
下一刻,她的追趕者氣喘吁吁地繞過帳篷的邊緣,他邪惡的臉龐因憤怒而扭曲。
“你這個魔鬼,”他咬牙切齒地說,舉起一條看起來能置人於死地的鞭子想要抽打她。當他發現羅伯特時,他的手突然垂了下來。
還沒等火星人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羅伯特就用盡全身剩餘的力氣揮拳打在他的下巴上。他的拳頭帶著摧枯拉朽的力量,像推一個填充的玩偶一樣把火星人瞬間僵硬的身體打飛出去。火星人的身體飛出幾碼遠,重重地摔在沙地上,一動不動。佐拉輕聲啜泣著,慢慢靠近羅伯特的懷抱。
“哦,我的羅伯特,”她斷斷續續地說,“我以為——我應該——再也——見不到你了。”
羅伯特只是緊緊地擁抱著她。
“你再也不會——再也不會——讓他們把我和你分開?”
“永不,我至愛的人!”
她滿足地嘆了口氣,手臂環繞著他的脖子,抬起頭來,用她柔軟顫抖的嘴唇輕輕地吻了他。然後,她瞥見他手臂上泛紅的繃帶,母性本能立刻被喚醒。她像一隻靈活的小貓一樣從他的懷抱中掙脫出來。
“你受傷了!”
羅伯特輕笑出聲。
“但遠沒有我們的朋友,已故的皇帝傷得那麼重,”他說。
“他——?”
“死了。在我們的衝突中,他不幸被我的刀尖刺中。”
他對可憐的塔格特的死沒有隻字片語。她會為這位快樂的小記者的英勇犧牲而悲痛欲絕。當她詢問他或注意到塔格特持續缺席時,自有時間告訴她。
“你為了我與他決鬥,我的勇士!啊,如果你倒下了,我本該死去!”
他再次將她擁入懷中,此時只有太陽注視著他們。
“他死得好!”她突然激動地說,毫無徵兆。“他用一份偽造的資訊把我引誘出了我們的防線,那資訊我以為是你寫的,羅伯特。我遭到綁架,被帶到他的帳篷,並派人看守我。他向我求歡,當我扇他耳光時,他哈哈大笑。然後他離開了,但說他很快就會馴服我。當戰局對他不利,他的軍隊最終潰不成軍時,他的兩個衛兵向我撲來。我刺死了一個,但這個”(她指著沙地上的火星人)“從我手中奪走了刀。我逃跑了,他追我到這裡。”
她不寒而慄,但繼續著她自告奮勇為羅伯特敷衍了事的包紮工作。
羅伯特深情地說:“我的小鴿子。”——得到了恰如其分的獎賞。
他們手牽手走向城市。在他們面前是數英里的沙地,許多地方散落著在戰鬥中陣亡的不幸者的屍體。他們疲憊地穿行而過,心中為許多勇敢的心靈的逝去而悲傷,但同時又有一種找到彼此平安的奇妙的平靜。
一種徹底荒涼的氣氛籠罩著他們周圍,像一個可怕的信封。這裡和那裡,一個可憐的受傷的戰士站起來呼喚水或懇求幫助。他們從陣亡者那裡收集了一些裝滿水的壺,並用它們在路上解救了許多被口渴折磨的人。在佐拉可以提供幫助的地方,她都會停下來包紮傷口,為發燒的額頭擦拭,說一句安慰的話,而羅伯特則協助她。
就這樣,他們走了將近一英里,突然,東南方的一陣騷動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一隊士兵正向他們走來。大都市的旗幟在隊伍的最前面飄揚,打消了他們最初的恐懼。羅伯特猜測這是右翼縱隊的一部分,他們從勝利的進攻中帶回了俘虜。隨後的情況證明了這一猜想是正確的。
很快,縱隊就追上了他們。軍官們乘坐的馬車上,熱情的乘員們迅速而殷切地為他們騰出了位置,他們很快就從城門滾了回去。
勝利者的到來早已被觀察到,這座偉大的城市到處都飄揚著鮮豔的旗幟。歡迎的人群在城門口以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和吶喊聲迎接他們。
最早迎接他們的人中,有哈肯和帕爾默教授。當凱旋的軍隊進入城門時,他們騎著一對上好的露娜獸來到。這些動物類似於我們的馬,屬於哈肯擁有的一個小而珍貴的種群,它們非常稀有。
佐拉高興地跳下馬車,向父親跑去。他同樣跳下地,滿懷悲切的急切向她跑去。他們在士兵和民眾同情理解的目光中擁抱在一起。幾乎沒有一個人沒有聽說過他們公主最近一次被綁架的訊息,他們的悲傷幾乎和她的父親一樣強烈,因為她深受大家的愛戴。
羅伯特看到他們感人的重逢,喉嚨裡哽咽了一下。他是否可以——是否應該——從她的親人和國家摘下這朵火星花,帶她回到一個陌生的世界?他再次懷疑自已是否有希望讓她快樂——讓她忘記。他擔心不會,他的心沉重地意識到他必須放棄她——試圖移植她將是一個可悲的失敗。與其看著她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裡枯萎,他寧願獨自回去,即使這會讓他自已的心碎。他轉身去迎接帕爾默教授,當這位心地善良、可愛的人從坐騎上跳下來,張開雙臂向他衝來時。的確,這是一個很少有人有幸擁有的朋友和伴侶。
“小夥子,小夥子,見到你真好!”他熱情地擁抱羅伯特,羅伯特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向他問好,並向他保證自已確實很安全,很高興回來。
哈肯的歡迎更為熱情。他牽著女兒的手,幾乎謙卑地走向羅伯特,儘管帶著一種無意識的尊嚴——一個天生統治者的不可避免的姿態。
“您不僅為我帶回了失而復得的珍寶,還帶來了勝利。無論您要求我做什麼,我都不會認為這是一種過分的獎賞。”
“陛下,我只是參與了您勇敢計程車兵們的光榮勝利。”羅伯特回答道。
統治者習慣性地做了一個專橫的手勢。
“夠了,先生!我們的一切都歸功於您。您儘管開口,無論您要求什麼,我都答應您。”
羅伯特感到相當尷尬。在無數崇拜的目光注視下,包括總督旁邊一雙非常藍、非常信任的眼睛,他虔誠地希望自已能逃離。他不是一個浮誇的人。天生有點害羞,這種突然的讚美暫時讓他失去了連貫的語言能力。
他想起了獻出生命的可憐的塔格特。他只想要一件事——但她卻拒絕了他。他已下定決心,不為自已的幸福犧牲她的未來。她的眼睛深深地誘惑著他。它們似乎在責備他。他意識到她確實愛著他,並希望他向她求婚。他還確信,如果他留在火星,哈肯會很容易同意他娶她。但他的首要職責是對教授和塔格特。在他臨終之際,這位忠誠的記者委託給他一項使命。他將竭盡全力完成這項使命。
“如果你一定要給我獎賞,陛下,那就讓我得到泰尼爾吧,那是我們稱之為黃金的黃色金屬,這裡非常豐富,但在我們的星球上卻非常稀有——或者得到拉霍比斯,這是我們的人民非常珍視的寶石,他們稱之為鑽石。”
“一切都將如你所願,”哈肯回答道,“你可以帶走球體能裝載的全部泰尼爾和拉霍比斯。”
就在羅伯特說話的時候,他看到佐拉臉上的喜悅消失了。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種溫柔、悲傷的責備。她把目光移開,彷彿要向他隱藏這一切。
羅伯特突然想到,也許他們最終無法返回地球。他們能找到完好無損的球體嗎?他感到一陣內疚的激動,意識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可能使公主成為他的。
遊行隊伍緩慢地穿過歡呼的人群,朝王宮走去。羅伯特騎著哈肯的坐騎,與帕爾默教授並肩而行,佐拉和她的父親則乘坐一輛豪華的汽車跟在後面。
她的異樣沉默令父親不安。
“我的女兒不開心嗎?”他試探著問,語氣中帶著焦慮。
“我只是有些疲倦。”她強顏歡笑,回答道。
“啊,當然,我的孩子。我們一到王宮,你就要立即讓我的御醫為你診治。”
儘管如此,他還是敏銳地猜測到了她疲憊的真正原因。
而佐拉的心中卻沉甸甸的。羅伯特更在意珍貴的金屬和寶石,還是更在意她?她本可以毫不猶豫地、滿懷信任地跟隨他到宇宙的盡頭,然而他似乎已經忘記了最近的愛的告白。他甚至心虛地躲避著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