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呼吸好像在那一刻停滯了,一個個眼睛瞪得死大,直勾勾盯著溪水裡的手——恐怕是消失的五個人之一吧?

或許是巧巧?畢竟她的衝鋒衣就在這裡。

“再來!”梁宇森喊,他直接用兩隻手抓住,硬生生往上拔。

整隻手臂被拔出水面,緊接著就是半個腦袋。

像是被巨石砸了一下,只剩下半邊的腦袋。

剩下的一隻眼睛像是死魚一樣幾乎要崩出眼眶,他背對著梁宇森,直勾勾地看著霍未央和菜鳥妹的方向。

那一刻,兩個人就感覺身體裡一股冷氣從腹部直衝頭頂,渾身肌肉剎那間僵硬。

就算只剩半張臉,就算被溪水泡得浮腫發白,依舊能看出來這死屍的臉——是臥底人間!

菜鳥妹慢慢擰動僵硬的脖子,霍未央的手則是不動聲色的握住了工兵鏟,同時看向站在兩個人中間的臥底人間。

他不見了。

三個人之間的間隔最多三米,臥底人間卻悄無聲息地蒸發了。

那麼剛才一路跟著隊伍過來臥底人間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菜鳥妹的嘴唇瞬間變得蒼白,瞳孔不斷顫動著,扭動脖子朝四面八方看,兩隻手抓緊了登山杖盲目地揮舞。

她找不到剛才那個生龍活虎的臥底人間,她只能看見從水裡吊出的死屍用那快蹦出來的眼睛盯著自已。

屍體的嘴角好像慢慢地往上推,捲起一個笑容。

“啊!”一聲尖叫蓋住了大雨,菜鳥妹後退幾步,然後踩著泥漿向山上狂奔!轉身逃離的速度,連霍未央都抓不住。

密雨叢林中,只遠遠地傳來她瘋狂的叫喊:“下山,快下山!”

“有那麼嚇人麼?不就是沒了半個腦袋?”對岸的阿杰嘀咕著,“上山的時候難道沒做好看見死屍的準備?”

說著,梁宇森也扭動手腕把屍體的臉轉了過來。

“嗷!”阿杰發出一聲怪叫差點背過氣去,腳下一個趔趄身體砸在山坡上,他手腳快得和螺旋槳一樣飛速地往上爬,只是地面太過泥濘沒有支點,上去五步下滑四步,活脫脫像只在玻璃窗上打滑的壁虎。

他還是逃離了,這個裝備黨居然在揹包裡抽出攀巖鉤,鉤著一棵棵樹幹硬生生爬了上去,爬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梁宇森被嚇得手一鬆,屍體噗呲一聲落進水裡,直挺挺地站在水流中央沒有倒下。

眼眶發出噗地一聲響,那本來就瞪大的眼球落下,伴隨著黑色血塊噴了梁宇森一臉。

梁宇森怒罵一聲,瘋狂用雨衣抹自已的臉,黑血越抹越覆蓋整張臉,他只能蹲下捧起溪水往自已的臉上潑灑。

一下。

兩下。

臉上的黏膩感消除,他睜開眼睛,看見渾濁的溪流中有一張臉看著自已。

很熟悉,好像是自已的臉,只是很年輕。

像是二十五歲的自已,穿著警服,發出輕蔑的笑。

梁宇森稍稍愣神了半秒不到,上方的兩條經幡忽然在風雨中斷裂,頹然落下。

梁宇森就蹲在溪流邊,居然直接被維繫經幡的麻繩絆倒,大頭朝下撞進溪流裡。

隨著一聲慘叫,他的身體隨著水流不斷撞擊巨石,短短几秒就沒了叫聲,向山下落去。

一切在幾秒內發生,五人隊伍瞬間土崩瓦解,只剩下霍未央一個人握著工兵鏟站在原地。

他不是不想跑,他疼。

癌痛又犯了,從左腿開始兩個呼吸間痛遍了全身,疼得根本跑不動!

他的左手發著顫,嘗試拉開褲袋拉鍊拿出嗎啡,他終於用指尖夾緊一顆藥,默默地往嘴裡塞。

“噗”頭頂忽然一聲脆響,面前剎那一片黑暗。

頭燈爆了,腦袋涼絲絲的,身體發沉,霍未央感覺有什麼東西纏繞著他的身體。

他側目,看見一隻慘白的,有些潰爛的手默默地出現在了他的肩膀上。

正常人這時候已經嚇得六神無主,只能寄希望於求生本能。

而霍未央還是默默地低頭,把藥塞進嘴裡,然後整個身體向側面倒下。

準確來說是砸下,他把身體砸進大山裡,順著山體往下滾。

這是最危險的方式,他越滾越快,隨便一塊突起的岩石或者懶腰撞到大樹都能要了他的命。

他在賭命,因為他的命太賤。

當籌碼太少的時候,每一把都可以選擇梭哈。

他聽見身體在泥漿裡翻滾,聽見雨衣被碎石劃破,聽見泥水往衣服和面板裡鑽的聲音。

他聽見自已粗重的呼吸聲,聽見有什麼東西在吱哇亂叫,聽見自已心臟咚咚的跳動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好像撞到了什麼,身體劇痛。

然後好像在石板上打滾,一路撞過去,速度慢慢變緩,直到停下。

他拍打自已的腦袋,手上感覺黏糊糊的,仔細一看,全是泥土和鮮血。

渾身上下可能全是挫傷,就算肋骨沒斷,軟骨應該也有多處受損。

正常人在這樣的傷勢下沒法站起,不過霍未央已經很習慣疼痛了,何況他帶著嗎啡鎮痛劑。

頭燈已經在翻滾的過程中不知去向,手機被身體壓壞,完全沒有光源。

在死寂的黑暗包裹中,霍未央只能用手感知著周圍。

這裡應該是一個牆角,牆磚摸上去有凹凸不平,有青苔的觸感,應該是那種老式的青石牆磚。

上頭傳來噼噼啪啪的聲響,大概是個有頂棚的建築。

遇到建築物並不奇怪,這裡十幾年前還有大量村莊,青草與樹木會侵蝕,吞沒這些人類存在的痕跡,但沒那麼快。

霍未央摸了摸自已的身體,那詭異的纏繞已經不知所蹤,他長舒口氣卸下登山包。

翻滾途中登山包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重量足足輕了一半,帳篷,防寒睡袋、壓縮羽絨服、急救包、清水這些保命物資全部半路遺失,唯一的工兵鏟也不知所蹤。

霍未央很想對生產廠家來一次熱情溫暖的問候,但想想140多塊錢的售價……

他在包裡不斷摸索著有用的東西,兩塊巧克力,一瓶小可樂,大門的鑰匙,一包火石,一次性內褲,還有一瓶二鍋頭。

他喜歡喝酒,因為酒精是最廉價的鎮痛劑,酒精可以幫助他入睡,幫助他去想象自已沒法去往的未來。

而現在,一點點酒精配合火石點燃,微弱的光源讓他勉強看清了自已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