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老委員會,一個在夏國無人知曉的政府組織。

倪安看著自己手上拿著的就任資料,按上頭顯示的位置對了對,才從車上下來。

反覆確認,最後才不得不承認,眼前這茶室,就是她的最終目的地。

荼蘼茶室。

看著那和舒城如出一轍的牌匾,倪安有種被命運擊中的感覺。

她上前推開門,門鈴發出“叮鈴”聲,暖氣迎面撲來。

偌大的茶室裡,卻沒有人。

這麼想著,倪安又暗自笑了笑。

也對,怎麼可能有人。

她一邊往裡走,一邊把外套脫下放在手中,自顧自地環視周遭。

和普通茶室並無兩樣的裝修,不過桌椅少些,空間要大些。

橘黃色的燈光下,竟讓人緊繃著的神經有了些鬆懈的感覺。

還沒等她回過神,便響起了開門的聲音,但開的是裡頭的門。

倪安循聲看去,便見一人朝她走來。

熟悉的身影,意外的出現,讓她不自覺張大了雙眼。

“杭先生……”

杭志子走到倪安跟前,雙手作揖,朝倪安行了個禮。

倪安手上拿著東西不方便,但也鞠躬回禮。

還沒起身,便聽見他說道:“您好,倪安。我是元老委員會負責內務工作的杭志子,一路上辛苦了,請跟我來。”

說完,便轉身引路。

倪安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慢慢地冷靜了下來。

好像,一切本該如此。

作為蘭臺終古的秘書,杭志子出現在這裡,好像,也不是什麼該意外的事。

“您帶過來的資料可以給我了,我來給您入檔。然後這些是一些資訊表,灰底的可以選填,白底的必填,辛苦填一下。”

兩人互相交換完手中的資料,便開始埋首自己的工作。

內容沒什麼特別的,就是一些基本的人口學資訊。

除了……

期望崗位,旁邊的填寫位置為灰底。

倪安指尖劃過那一欄,有些疑惑。

“期望崗位……為什麼是灰底,不應該是白底必填項嗎?”她開口問道。

杭志子頭也不抬地回道:“元老委員會只提供選擇的機會,不會插手各位的選擇,所以也不會強制各位做出選擇。倘若在體制內沒有期望的崗位,而是在體制外有更多想要探索的天地,元老委員會也會充分尊重各位的意願。所以是灰底選填,而不是白底必填。”

倪安有些意外:“不進體制內也可以嗎?不瞭解體制的人,來決定整個國家的生死,這真的可以嗎?”

這下杭志子終於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抬頭看她回道:“當然。”

“為什麼?”

“您是人嗎?”杭志子突然問道。

倪安一臉懵地回道:“當然。”

“您是夏國人嗎?”

“當然。”

“您永遠站在夏國人和夏國這一邊嗎?”

“當然。”

“那就夠了。夏國的生死,不取決於掌權之人了不瞭解夏國的體制,而是取決於權力是否在人的手中。如果您是人,且是夏國的人,且永遠站在我們這邊,那就足夠了。進入體制與否,只是元老委員會給各位提供的一個方便了解和參與建設這個世界的其中一個視角,但不是全部。所以,不是必填,是選填。”

杭志子說完,便低下頭去繼續工作了。

倪安還沉浸在他的話裡頭,一些在過往檔案上看不到的內容,此刻正因她的踏入和參與,正朝她湧來。

“倘若我不進入體制內,沒有在三權範圍內獲得最高話語權,元老委員會的身份在夏國又不是個人人皆知的權威身份,那元老委員會成員作為Game Maker的設定不就沒有用了嗎?”她再次問道。

杭志子聽了,也再次抬頭反問道:“您覺得,是您的大腦在控制您,還是您在控制您的大腦?”

熟悉的問題,讓倪安有些愣住了:“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因為您成為了元老委員會的成員之一,所以您會在您的領域取得三權範圍內的最高話語權。但也是因為您會在您的領域取得三權範圍內的最高話語權,所以才會成為元老委員會的成員之一。這兩件事就跟先有雞還是先有蛋,您在控制著您的大腦和您的大腦也在控制著您一樣,是莫比烏斯環式的關係。所以,並不會影響到您會成為Game Maker的身份和設定。”

說完,他又重新低下頭去忙活手中的事。

倪安卻聽出了不一樣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沒有元老委員會的存在,我也會在未來,獲得三權範圍內的最高話語權?”

這次,杭志子沒有抬頭,只平靜地回道:“當然,只是會困難一些,花的時間久一些。所以元老委員會只是加速了這個過程,並盡最大的努力去幫助您來達到這個結果。畢竟,時間很寶貴,您說對吧?”

最後這一聲問話,倪安沒有自信回一聲“對”。

很大程度上,她都不明白,連她自己都沒有想過的事,姥爺還有這所謂的元老委員會是怎麼看到的?

而且還如此確信。

“為什麼?”她喃喃道,像是在問眼前人,又像是在問自己,“為什麼是我?”

杭志子有些意外她都已經來就任了,還會問出這樣的話。

他停下手中的工作,卻沒有抬頭,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回道:“因為,你在改變啊。在所有人都厭倦了改變,都在追求不變的時候,只有你在一直改變,而且是朝著好的方向,一直在改變。只有改變,才能讓這個世界越來越好,不是嗎?”

“想要改變這個世界的人不只有我,在朝著好的方向改變的人,也不只有我。”倪安想起好些個人的身影,反駁道,“我的問題是,那麼多人裡頭,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是這些人裡頭,最自由的一個,所以是最有可能的那個。”杭志子抬頭看向她,回道,“自由不是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是你不想做什麼就不做什麼。在你活過的23年人生裡,你沒有一次屈於現實,做出違背本心的選擇,不是嗎?”

倪安還想爭辯下去。

杭志子卻在她開口前打斷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相信我,不是有錢有權,有名有利就能做到。是,可能性會提高。但是要做到一次都沒有,很難。難到等你走完這一生,回頭去看,你會發現,不是因為別的,就只是因為,你本就是這樣的人。有一個詞很適合形容你,叫‘理想主義踐行者’。而在這裡待過的每一個人,都是。我是,你也是。”

偶爾,倪安會不知道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曾對邵常平說過,她不希望這個世界改變,因為不改變,就算不會變好,至少不會變得更糟。

可奇歡歡卻告訴她,她是世界上為數不多,還在為“改變”這件事努力的人。

杭志子說,她沒有一次屈於現實,做出違背本心的選擇。

她想起元旦那天,在海邊,邵他讓她再考慮考慮,只為自己考慮一次。

如今她坐在這裡,真的沒有屈於現實,真的沒有違背本心嗎?

她回望自己24年人生,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一路走到這裡,是命運使然,還是她的選擇,亦或是二者皆有之?

她真的按照自己的意願,活出了自己的人生嗎?

此刻她所面對的,是她想要的人生嗎?

我是誰,我從哪來,我要到哪去?

這些問題她以為自己早有了答案,卻不曾想,是至今仍未找到答案。

杭志子見她一直愣在原處,卻也不催,只說道:“沒關係,你可以再考慮考慮。反正人生還長,等待的時間,總還是有的。”

人生還長,等待的時間,總還是有的。

倪安聽見他的話,空洞的眼神突然聚焦在他的身上。

如醍醐,在灌頂。

她失笑出聲,提筆把手中的資料快速地填完。

是呀,人生還長,她還有很長的時間去找到自己人生的答案。

又何苦著急這一時。

此刻最重要的,是出發。

即便心懷恐懼,可也要勇敢地出發。

當最後一個空格被填滿,倪安放下筆,把手中的資料遞給對面的人。

杭志子接過後,看了一眼,核對過沒有問題後,朝她伸出了手:“你好,倪安,歡迎你加入元老委員會。希望你的理想,能在這片土地上,開出璀璨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