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雲散,一別如雨。抬眼間,已去二十年。秦國還是那個秦國,強橫無比,無內憂外患,國泰民安。對外強硬,對內懷柔。大秦女帝,千古一絕。

當然,現在更多的人都在說的詞兒,叫母慈子孝。

大秦太子趙憶君,天性純孝,敬母如天,謹遵帝訓,事君以忠,事母以敬。朝堂之上,輔弼天子,獻策進言。宮闈之內,晨昏定省,恭順有加。

而女帝趙玉漱,心懷天下,亦舐犢情深,於太子悉心栽培,言傳身教,傾其所學以授治國之道,關懷慈愛溢於言表。

大秦四海之內,皆盛傳這母子二人,君明臣賢,母慈子孝。如‘李聖’道場北海,眾星拱衛,實乃家國之幸,萬民之福。

落日氛茫回首處,碧霞宮殿一聲鍾。

隨著一天已至暮朝之期,世間唯一一名女帝,趙玉漱也算結束了自已的勤政之舉。御書房內,豔紅厚絨長毯從門口鋪至大廳,趙玉漱安坐龍椅之上,閉目垂簾,手撫世間最為鋒利的寶劍,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雖已過二十年,但她依舊未見衰老疲態。梅額柳眉杏靨,梨頰微渦,嬌紅欲滴,齒若編貝,膚如凝脂。可作為這世間權勢第一的女子,又擁有傾國傾城之貌,卻不知為何,眼神中的憂愁已經隱藏不住。

因為一個人,一個男人。

一月前,天下為之震盪。不是因為四國刀兵再起,而是因為那個北海的男人,終於決定普度眾生!

北海李聖,世間無人敢直呼其名,因為不尊重。相傳李聖於二十年前證道超脫,自此隱居北海,閉門謝客。無論將相王侯,還是舊友故交,一律不見。

豈料二十年過去了,李聖突然宣佈,開設道場講堂,世間眾生,無論販夫走卒,亦或是江湖綠林,還是將相王侯,皆可入坐聽講,有問必答。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那神秘莫測的聖者做出如此決定?沒人想得通,就連趙玉漱也不行。

“太子到!”

一聲通報,大秦太子趙憶君前來朝拜。這趙憶君,眉秀而長,眼分黑白,鼻立如膽,唇紅皓齒,耳圓成輪輪廓俊俏五嶽分明,完全繼承了趙玉漱的五官優點。

唯一有些跳脫的,就是那嘴角總是掛著慵懶且毫不在乎,而又似笑非笑,好似瞧不起人的笑容。老實說,這笑容並不難看,且具有顛倒群雌的無窮魅力。

再加上太子殿下那星眸閃爍燃燒生命炙熱的光芒,隨意的碌碌一飄,就能引爆追夢綺思的少女尖叫不止。

“近前來。”

趙玉漱冷漠的擺了擺手,示意趙憶君身前跪拜。只見趙玉漱按住朱雀屠南劍,俯身輕撫愛子的面龐,惆悵失落道:“朕從不許你對朕笑,你可知為何?”

“因為兒臣的笑容,會令陛下憶起故人。”

聽著愛子畏君如虎的回答,趙玉漱更加失落,仰坐在龍椅上,好似是在緬懷最後的權勢道:“是,也不是。你像他,但更像朕。”

趙玉漱這一生,看似風光無量,實則矛盾終生。她想他,她愛他,她恨他,她嫉妒他。可是,她還是想他。即使已經過去二十年,可那份骨子裡的思念,從未衰減過分毫。

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在容我一次?曾經的我們,恨不得血肉融合在一起,永世不離。可到底是為了什麼,你就能如此狠心的放棄一切?

一個問題,想了二十年,還是想不通。既然如此,那不如讓你來告訴我。

“朕時常會想,若朕不是皇族,他也只是個凡夫,那該有多好?朕與他勞作、共苦,為了柴米油鹽,奔走四方。成親、生子,生了第一個,再生第二個,然後看著你們慢慢長大,看著我們,在黃昏下慢慢衰老。

而朕會與他一起變老、變笨、變醜,當我們衰老的無法吵鬧之時,便一起躺在棺木中,殉情。然後,期待下一個輪迴。”

這麼多年過去了,只有趙玉漱一個女人知道那個秘密。李煥仙曾信誓旦旦的說過,他說人一定有前世。別人可能不信,但趙玉漱堅信!

他相信人有前世,那她便也同樣的相信。她相信他們前世一定是有緣的,只是這一世雖然遺失了記憶,看起來毫不相干。但無論他走過哪怕萬水千山,最後也會停留在她的身邊。

如果他不肯停?那她就斬斷他的手腳,把他強行留住。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如果只有殺了你,才能夠留住你,那我也一定會做!

可事實證明,沒有腳的鳥,無論如何也關不住。

至今為止,趙玉漱都想不通,為什麼我那麼的愛你,可後來我們做的一切就只有互相怨恨、互相控制,帶給我們的只有痛苦。

“陛下神功蓋世,正值壯年。自當千年萬歲,萬世不祧!”

趙憶君這些年,被趙玉漱教導的不錯。從小到大,硬是沒敢喊過一聲‘母親’。在這座皇宮中,在這片天地間,趙氏母子,只有君臣,沒有人倫。

“萬世不祧?可那又有什麼意思呢?”

趙玉漱透過視窗,看向那逐漸遠遁的夕陽,手握神劍不斷的發力,恨不得將那天地第一神峰握斷!

世間有兩件事是最可悲的,一種是你想要,卻無法得到。而另一種是你已經得到,卻發現那不是你想要的。

趙玉漱想要天下,他便給了她天下。可當她穩坐天下二十載後,猛然回首望去,原來她真正想要的,只有他,只有他而已。

“朕以前不明白,你爹那麼個頑固的人,為什麼可以做到那麼灑脫。天下不要,權勢不要,一切都可以放手。朕曾讓他坐在這龍椅上,與朕二聖同天。可他卻告訴朕,太硬了,不舒服。天下間的萬般形形色色,都不如他手邊的濁酒一壺。”

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趙玉漱主動說起趙憶君的父親。至於以前?都是‘起居錄’中的輕描淡寫,以及大臣們激烈討論間,偶爾蹦出來的幾句:王爺若在當如何,主帥若在當如何……

“嘩啦!”

正當趙憶君仔細思慮皇帝今日意欲何為之時,趙玉漱突然間不合常理的將朱雀屠南劍丟在趙憶君眼前,略有不捨的望著愛子與神劍,猶豫後開口道:“你不是一直很喜歡這把劍嗎?它,是你的了。”

說罷,趙玉漱起身迎著夕陽緩的餘暉,緩沒入天際線,消失在了趙憶君的眼中。

釋懷,的確是一輩子的必修課。因為世上不如意者,十居八九。既已如此,何不放下?

可如果真的得不到,那……我也要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