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偏北的官道,共分三路。這三路官道途徑天南河與回浦江,但最終的匯總之地,卻是沒有分別——鎮北關。

鎮北關地處楚秦兩國邊境,扼東北、華北咽喉要塞,兩側高山聳立呈包夾之勢,關口身居山腹,只有一字長蛇道路可走,易守難攻,所以鎮北關素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說。

經過一天一夜的整理思緒,赤龍,不,是李煥仙終於大致搞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以及當今天下之勢。

當今天下大陸版圖,一分為四。南下為李煥仙的母國——楚國。北上則分為秦國、金國以及突厥遼國。

是的,在這個世界,突厥強勢崛起,吸收中原人士,最終於八十年前,一統草原,建立國家。在突厥遼國的強勢之下,本來紛爭不斷的楚秦金三國,終於減少戰爭,休息養民,共同抵抗突厥。

但天下畢竟未曾一統,三國之間雖表為同袍,但內裡依然暗自角力,互相安插內線,試圖獲取更多的好處。也虧得突厥鐵騎衝陣無雙,否則楚秦金三國也不會停下戰爭。

雖然三國早已簽訂同盟書,但依然各懷鬼胎,互不信任。

楚國早年間施反間之計,將楚秦兩國接壤之地的蠻族策反,使秦國青雲十四州聽調不聽宣,成為楚秦兩國的戰略緩衝之地。

而秦國也有樣學樣,暗中資助楚國境內綠林強盜,提供車馬軍械,為禍一方。所以近二十年來,為了維持平衡,三國之間開始互相交換質子,將各國內的王子公主送往他國為質,以此來換取利益。

而李煥仙此行,便是秦國國內的楚國質子姜若懷突發惡疾,至今臥病在床,久治不愈,恐難存活。為安撫秦國,楚帝特遣李煥仙為楚國使臣,出使秦國,商談質子姜若懷之事。

但為何一國使臣出使他國,僅有一輛馬車,和七名親兵?

這就要說到楚國最近的倒黴事了,那真是一件一件又一件。先是驃騎大將軍被調離邊軍,突厥遼國不知哪裡得來的訊息,冒險由西部繞過秦國,連克楚國十一城。接著江南伏虎口決堤,水淹千里,民不聊生。江南各地綠林順勢揭竿而起,火上澆油。

楚帝急命三軍平定江南叛亂,可叛亂還未平,又傳來質子姜若懷病危,秦國趁楚國內憂外患,居然突然發兵,將已經獨立的青雲十四州重新納回版圖,兩國的戰略緩衝地不復存在,大軍威逼楚國邊境,並索要城池歲幣,其中就包括鎮北關。

內憂外患之下,楚帝只得派遣使臣出使秦國,希望和談。但原使臣禮部侍郎在路上卻突遭截殺,雖然保住了一條命,但也傷勢慘重,無法出使。

最後無奈之下,只得急命吏部員外郎李煥仙替補出使秦國。為防止使臣再遭截殺,故使李煥仙只帶親兵,秘密前往鎮北關與出使團隊匯合。

聽燕兒那丫頭與自己說過,李煥仙這吏部員外郎只是個閒職,從不點卯輪值。平時不是泡在太學院修書,就是去畫舫喝酒,也不曉得這種出使他國的差事,怎就落在了李煥仙的頭上。

想到了這事,李煥仙便掀開馬車視窗的簾布,向外看了看。只見官道的盡頭,便是楚國鎮北關的西門——迎恩門。

而關口之下,邊軍早已列陣,六名身穿楚國官袍的官員正在城門下焦急的直跺腳。看來李煥仙這位替補使臣被刺殺的訊息,已經傳到了他們的耳中。

“馭~”

李家的家僕林管家親自駕駛著馬車停在關口,李煥仙深呼一口氣,無奈的下了車。

“哎呦!李大人無恙便好哇!聽聞大人路遇歹人,下官恨不得快馬加鞭趕去那大嶼山為大人壓陣,還好吉人自有天相,大人洪福齊天……”

“停停停~那個,啊,李某遇險,但已無礙。承蒙各位大人掛念,嗯……先談正事兒吧。”

李煥仙再世為人,這些事情心裡自是門清。但前世作為殺手,行事主打的就是個乾淨利落,從不拖泥帶水。這官場那套虛偽的東西,看見就煩。

“大人可不能這麼說,出使秦國事大,但大人的安危也是大事。您要出了點什麼事,我們哪有臉見您父親呀!估計還沒出這鎮北關,邊軍就先把我們砍了。”

聽著這名諂媚官員的話,李煥仙眉頭緊皺。他死,關他爹,關邊軍何事?想到這,李煥仙便要開口詢問,但轉念一想,不太方便。

所以他擺了擺手,示意出使的各部官員稍等,自己走回到馬車前,敲了敲車窗,一個清秀可愛的小丫鬟便探出了腦袋瓜兒,用漂亮的大眼睛看著他。

“那個……我爹誰呀?”

燕兒被李煥仙這麼一問,半張的嘴頓時合不上了,盯著李煥仙的臉仔細看了看,焦急的說道:“少爺,您莫不是又犯癔症了?我這就拿藥。”

“拿拿拿拿什麼拿!問你什麼你就說什麼!”

“真的不用吃藥?”

“說!”

“哦~老爺是楚國驃騎大將軍李聖千。”

李煥仙昨日問了許多關於自己以及天下間的事情與燕兒,但唯獨漏了自己的身世。不是李煥仙頭腦大條,而是家人這東西,李煥仙從來就沒有概念。

畢竟殺手,皆是孤家寡人。

“大將軍?邊軍歸他管?”

“老爺常年在邊關練兵,抵禦突厥,聲望極高,人稱飛將軍,不過去年就已經歸京了。少爺,您怎麼連這些事都忘了?”

李煥仙思索了一番,原來自己這便宜老爹手握邊軍,怪不得被楚帝所忌憚,即使邊關告急突厥進犯也不再啟用,就晾在京都當吉祥物。

“這種事,我忘了不要緊,你昨天怎麼不與我說?”

燕兒委屈的撅著小嘴,小聲的嘀咕一句:“你又沒問。”

看著這剛滿十五歲的丫頭委屈的模樣,李煥仙也不忍再說些什麼,下意識的伸手掐了掐燕兒那嫩的出水的臉蛋,笑著說道:“行了,在馬車上顛簸了一夜,好好補覺吧。”

……

……

李煥仙與一同出使的文官進入鎮北關關下的小鎮——西羅城。不一會兒就來到了邊疆統領的府邸。只見鎮北關守備軍統領徐楓早已等候多時,眼見一眾官員到來,徐楓便拱手向前。

“末將鎮北關守備軍統領徐楓,見過三公子,見過諸位大人。”

徐楓不愧為鎮守邊關的都統,邊軍百戰,鐵血軍人的肅殺之氣,與這些諂媚的文臣使者截然不同,一看便知。雖說守備軍統領品級不高,但手握實權,一關五千兵馬與守衛邊鎮的軍營皆可調動。

與李煥仙一起來的官員們絲毫不敢怠慢徐楓,一一行禮問好。但徐楓根本不理會這些文官,也不談接風洗塵之事,而是執意帶領李煥仙等人去鎮北關的城樓——靖邊樓。

這可苦了李煥仙,本來若是前世的身軀,別說登個樓,就算珠穆朗瑪峰也上得去。可現今李煥仙的身軀之羸弱簡直慘不忍睹,腿上又受了箭傷,爬個二十幾米的城樓,足足爬了一炷香的時辰,而且氣喘吁吁,臉色慘白無比。

“三公子這身體……莫非未曾習武?果然如傳言……”

徐楓看著悽慘無比的李煥仙,話語雖是關切,但眼神中卻帶著幾分惋惜。

其實也不難理解,李家世代行伍出身。不提李家太祖,不提李煥仙那便宜老爹,就光是李家的大公子二公子,也是頗具武勇之名。但唯獨這李煥仙,雖有些才名,但卻絲毫武藝不通,卻有給李家抹黑之嫌。

李煥仙懶得談這話題,也沒法說理,乾脆迴避道:“好傢伙,登高望遠。一眼望去,大秦疆土盡收眼底。鎮北關不愧為邊郡之咽喉,京師之保障。雄關虎踞,果然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那是自然,鎮北關由大將軍之手經營多年,雖與敵國近在咫尺,但就算一營之兵也可阻敵國精兵十萬,此關無恙,則楚國無恙。”

雖然自己對這世間的諸國沒有任何的情感,但看到徐楓自豪的面孔,李煥仙的內心卻是有些發笑。他一個來自異世的無情人,根本不可能理解這個邊關守將的內心世界。

看到這李三公子沒有情緒波動,徐楓心中暗暗失落。傳說李家一門三傑,家主李聖千堂堂‘飛將軍’自然沒得說。

長子李煥天官拜羽林中郎將,守衛皇城。次子李煥明雖然沒有官職在身,但也是楚國最年輕的武舉人,一身武勇非比尋常。

三子李煥仙雖是文官,但好歹也是楚國有名的才子。怎的今日來到這大楚第一邊關,卻絲毫沒有對母國的自豪之情呢?作為外交使臣,連基本的裝樣子都不屑去做。這,讓徐楓想不通。

其實,在李煥仙看來,什麼楚國秦國突厥遼國的,通通與他沒關係!他能再活一回,已經是走了狗屎運了,哪裡還會在乎別的事情?只要他自己能好好活下去,那麼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他眼皮都不會眨一下!

但問題是,李煥仙的小腿上,還在隱隱發痛。這痛楚在時時刻刻的提醒著這個重活一回的人:有人,不想讓他活下去!

李煥仙沒空與這群官員感慨國家的強盛虛弱,他一直在想自己的問題。可那般無所謂的神情,不光讓邊關守將徐楓疑惑不解,也讓同行的使臣們心中犯了嘀咕。

外交使臣出使他國,從接到聖旨的那一刻起,就代表了自己的國家。自己的一言一行,皆要以國家為重。雖說還沒出邊關,但氣氛都烘托到這裡了,你李煥仙作為使臣,居然不隨波逐流,好好盛讚一下自己的國家,反而不屑一顧。

要知道,出使,也是有監察官在隨行記錄的。徐楓不給眾人接風洗塵,先帶使臣出來欣賞邊關景緻。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要拍馬屁!

李煥仙在楚國素有才名,雖然詩詞酸腐,但也算有幾分才氣。出使秦國,不是好差事。簡單說,是個沒人願意接的活兒!

倒了大黴的李煥仙接到了這個任務,估計去了秦國,也得是灰眉土臉。若是在走前,於此地觸景生情作詩一首,同行的監察官必定會記錄下來。屆時,出使結束後,也算是給自己賺到幾分顏面。

起碼,能留下個‘寧戀本鄉一捻土,莫愛他鄉萬兩金’的名聲。

可這李煥仙呢?也不知是假傻還是真不在乎,完全不接這話茬兒。這不僅僅讓徐楓難堪,也讓那些試圖諂媚于飛將軍李聖千的官員們不知所措。

“咳咳!我大楚第一雄關,豈是三言兩語能概括的?此情此景,老夫不由得想起李大人去年所作的《邊關望南還》。不如,李大人在賦詩一首,讓下官再開眼界!”

一名同行的使臣實在看不下去,直接接過了話茬,主動給李煥仙找臺階。這餅都喂到嘴邊了,李大人呀,您就別吝嗇了,隨便扯兩句算了!

他們這些古代人的小心思,李煥仙再世為人豈會不知?但他現在的腦子,要同時想一百零一件事情,哪裡會有閒工夫搭理他們?

雖說,前世赤龍在‘殺手工會’中,幾乎對世間的各類知識都有涉及。但讓他一個現代人,作古代的詩,這怎麼可能做得到?

看著這些官員都將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李煥仙那變態的感應能力頓時被觸發。期待、欣喜、質疑等情緒一股腦的投射道自己身上,這讓李煥仙變得有些煩躁。

媽的!真想賞他們一顆穿顱子彈!

殺人沒問題!就算是這樣一副羸弱的身軀,李煥仙也有把握在一對一的情況下,殺死一個體能遠超自己的人!但作詩就真的有些難為他了!

不過,背詩,倒是能背上幾首!

如今自己才剛剛來到這方世界幾天而已,不出意外的話,這具肉身的身份將是自己賴以生存的關鍵。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暴露身份!

思來想去,李煥仙不由得想起前世的一首詩,隨即無奈開口道:“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好詩呀!”

此詩一出,眾人驚歎。甭管什麼秦什麼漢,也不管能不能聽得懂,總之就是一個字:捧!

飛將軍的兒子,就算口出罵人的三字經,也得捧!

只見徐楓雙眼冒光,一臉讚歎的看著李煥仙。而一同登樓的文官使臣趕緊拿出紙筆記錄下來,細細品味。

徐楓此時比較激動,好似聽懂了李煥仙詩中之意。一把扣住他那細薄的臂膀,伸手向西一指:“正如三公子詩中所言,突厥賊胡繞路偷襲我楚國,竟然七天連下十一城,我等邊軍深以為恥,數次請戰都被朝廷駁回,若大將軍未回京,那賊胡怎敢屠戮我大楚子民!”

李煥仙看著徐楓情緒激動的樣子以及隨行官員驚歎的面孔,心中早已在偷笑道: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原始人,一首‘詩家天子’的《出塞》就能打發掉你們。若是自己背上幾首詩仙詩聖的名句,那豈不是要制霸文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