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出朝陽門,過河,有一座野茶館,名為柺棒樓。掌櫃姓董,山東人氏,家裡行六,人稱董六。

幾年前董六見京城中八旗子弟多好喝茶、聽曲,便在朝陽門外開了這間茶館。起初這座茶館十分簡陋,僅是蓋了兩間坐南朝北的草屋,後又在外面搭了涼棚,用土坯壘起了幾個茶桌,並在茶桌邊放了四五個木凳,連茶碗和茶壺都是粗瓷的。

為了節省人力,董六隻僱了一老一少兩個夥計為茶客沏茶續水。因柺棒樓大多列長案,茶葉與水之資,須分計之。有提壺以往者,可自備茶葉,只出錢買水,因此深受京中落魄旗人的歡迎。

茶館開張後,董六請來了京城內八角鼓和蓮花落藝人在茶館內表演,城內的八旗子弟不久就蜂擁而至,董六又加了幾名年輕力壯的夥計,將草屋變成了大瓦房。巨大的客流吸引了眾多的商家前往,二葷鋪子、小飯館、甚至是雞毛小店也在附近拔地而起,一時柺棒樓成為了京郊內數一數二的野茶館。

當時山東人在京經商者甚多,董六還花重金託人請濟南書法家佟文亮為其題寫了匾額,於是柺棒樓三個字就應運而生。

為了互相照顧生意,柺棒樓和附近的二葷鋪一道經營,由二葷鋪解決午間客人的吃食,或者直接帶著客人去二葷鋪用餐。

由於旗人早晨不習慣大吃大喝,喜愛點心類的食物,為了伺候一早就泡茶館的閒散旗人,董六專門在柺棒樓備有各種點心及肉類包子,以應客人所好。

此時已近臘月,京城內寒風凜冽,從西北颳起的砭人肌膚的寒風將人吹得縮頭縮腦,只得各自忙著做各自的事情。有人說是京城冬季的寒風讓京城百姓變得溫順、麻木,才將內城拱手讓給異族統治了將近一百八十多年的光景。前朝小販的販賣聲到了本朝依舊響亮如故,只是從關外陸陸續續進城的駝隊彷彿不斷提醒著人們,內城這群權貴的祖上並不在這裡。

往日這個時節早已飄起了鵝毛大雪,但今年卻不同以往。據城內老輩人說,這個時節還沒下雪,似乎是不祥之兆。

在此寒冬臘月時節,柺棒樓茶館外涼棚已撤,生意卻並未受太大影響,茶館內八旗子弟喝茶、下棋、遛鳥、鬥蛐蛐好不熱鬧。櫃檯旁已有幾個旗人老爺看上了別人帶來的的鼻菸壺,想著讓對方“讓”給他們,心理裡不斷盤算著價格。

有的旗人提著畫眉、白翎、鸚鵡等鳥,置之案上,令其學鳴而語,幾個小鳥便互相爭鳴。帶著葫蘆的旗人,葫蘆裡面關著蛐蛐、蟈蟈、油葫蘆,一蟲鳴則眾蟲皆鳴,與鳥叫聲合在一起,此起彼伏。

還有的小販在外叫賣了一上午,也進入茶館叫了壺高碎,將自己販賣的貨物放在了茶桌上,有三河劉的蟈蟈葫蘆,趙子玉的蛐蛐罐,十三太保的鳥籠蓋,引得眾旗人前去觀瞧。

隨著生意越來越好,近幾年董六頗有些飛黃騰達的意思,他站在櫃檯旁一邊招呼著客人,心裡盤算著是否應該再娶一房小妾。上個月他內人又給他生了一個女兒,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董六正尋思著,忽然看到茶館裡進來一個年輕人。此人長著一柄圓臉,五短身材,身著上朝的補服,神色有些慌張。

這人董六認識,是柺棒樓的熟客,名為常在。

來柺棒樓喝茶遛鳥的旗人大多是沒有職務的閒散旗人,仗著家裡有些資財。唯獨常在是個例外。

他是管理宮中事物務的內務府漢姓旗人世家,祖上還擔任過內務府總管,年僅十八歲就考取了內務府慎刑司的筆帖式,在衙門裡做些文書。

每每下了差,常在就哼著八角鼓小曲兒《今日下了班兒》,唱著“日午當天心內渴,叫小子兒拉馬奔茶館”到茶館喝茶。

由於他喜歡將當差時候宮中發生的奇聞異事講給茶館的八旗子弟,由此也幫茶館招攬了不少主顧,常在也成為了最受董六歡迎的茶客。

來這裡喝茶的旗人大多賒賬,因為早年間旗人大多有鐵桿莊稼,到了關餉發錢的時候自然能拿出錢來,因此每每到了年關該要結賬的時候,董六總會想方設法減免常在的茶錢。

看到常在來,董六趕忙迎了出來,按照旗人的禮節向常在打了個千兒,道了聲吉祥。常在回了禮,便匆匆走向了茶座。

茶館內的旗人看到常在神色匆忙地走了進來,便都圍了上去,向前詢問。

常在對眾人道:“各位還不知道呢吧,昨兒個兒宮裡出了大事兒了。”

看眾人一臉疑惑的表情,常在繼續說道:“昨兒個聖上設宴招待遠道而來的高麗使臣,喝的正盡興,您猜怎麼著?”

“常爺,您就別賣關子了,到底出什麼事兒了”。不知何時站在常在站在了董六的身後。

“有一個高麗官員突然暴斃,當時宮內就亂作一團,據說死前他的一對招子(眼睛)突然變成藍色了,宮裡的太監都說他是衝著什麼東西了。”

眾人頓時發出了驚歎聲,各個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那後來呢?”董六繼續問道。

“屍體已經放在我們慎刑司的衙門。歷來高麗使臣都是內務府的高麗佐領負責接待,聖上一氣之下罷免了穆彰阿穆大人的內務府總管職務,其他職務也降二級留用,並任命惇親王暫代內務府總管的職務,還令他限期破案,現在整個內務府都鬧得人心惶惶,這明兒的太陽還指不定出來出不來呢。”

常在的一席話已經引發了眾人的熱議,他實在有些得意。

“我們慎刑司的覺大人說了,自從太汗老佛爺徵高麗以來,還從未出現過如此惡劣的事件,堪比民人陳德行刺先帝和天理教謀逆了。”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在茶館包廂內,也坐著兩個人。

這兩個人都四十來歲,也是旗家打扮,身著棉袍和馬褂。其中一個人身材消瘦,臉上也沒什麼肉,下巴上粘著一片八字鬍,身著寶藍色如意鑲緣的長袖馬褂。他拿起茶碗的蓋子撇了撇茶葉,露出了手上的玉扳指,神情淡然。

此人正是內務府正黃旗的包衣佐領壽明,現擔任內務府廣儲司的主事。因廣儲司掌管宮廷的採辦,油水極大,他也被內務府包衣旗人稱為活財神。

另一個人則身著石青色的馬褂,外披一字襟的坎肩,身材臃腫,也長著一柄圓臉,彷彿和外面的常在共用著一張臉。他神色凝重,不住地往包廂外觀瞧,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情。此人名叫常安,早先是內務府漢姓包衣,世代為皇家經營當鋪、古玩鋪、錢莊等店鋪,為內務府皇商。

終於,常安有些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