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時間推遲到了三天以後。

三天以後,路上的雪基本消融了。我們踏上了回校的路。

綿羊姑娘依偎在我的懷裡,嘴裡不停地向我訴說這幾天在我家過得有多開心。

我則在旁邊“是”“嗯”“哦”的附和著她。

她忽然抬起頭,親吻我了一下,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我愣了一下,撫摸著她的頭髮,問:“怎麼了?”

綿羊姑娘說:“我想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我被她嚴肅的樣子嚇了一跳,故作輕鬆地說:“怎麼這麼正式,你是要借錢嗎?”

綿羊姑娘搖了搖頭,說:“你跟我一起信教吧!”

“信教?”我皺了皺眉頭,隨即又笑了笑,說:“我媽媽又不會總訓我,我為什麼要信教?”

綿羊姑娘說:“可是我想讓你信。”

還沒等我作出回答,她又接著說:“算了,還是不應該這樣要求你,我這樣太自私了。”

我被她這一番自言自語搞糊塗了,湊過去問:“到底怎麼回事兒?”

她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說:“沒事兒,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我累了,睡一會兒。”

說著,她依偎在我的懷裡,漸漸地睡去了。

校園裡的日常生活,像是陽臺上曬了幾個月的毛巾,擠不出來一點兒水份。

好在有綿羊姑娘,不然我就得像很多舍友一樣,靠玩遊戲打發時間了。

就這麼又過了差不多兩個月,綿羊姑娘在一個週末約我去山上玩。

很久沒去爬山了。

很長一段時間裡,綿羊姑娘跟我商議去哪裡玩的時候,總是會否定我幾乎所有的提議。

小旅館成了我們最常去尋找快樂的地方。

這次出去,正是桃花盛開的時候,我們的目的地,也是桃花盛開的地方。

桃花源。

小時候學過《桃花源記》,其中描寫景緻:“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大意是忽然遇到一片桃花林,生長在溪水的兩岸,長達幾百步,中間沒有別的樹,花草鮮嫩美麗,落花紛紛的散在地上。

老師教了我們以後,想象不出來這是什麼樣的美景,桃花林常見,村子裡有很多種桃樹的人家,好多畝桃樹排成一排排一列列規整的佇列,花期時雖然俏麗,卻總感覺少些韻味。

桃花源位於這座城市的西北方向,相傳,古時桃花源的桃樹甚多,從山坡到山頂,眾多桃樹自早春3月至4月次第開放,紅成一片。桃花源的溪中之水源是由三條清澈的溪水匯流成的,一是上桃峪來水,另一是龍角山來水,再就是雁群峪來水。這3條溪水在桃花源合而為一,緣溪而下,所以桃花源溪水不僅平時水量大,就是逢旱年亦不斷流。這在泰山是十分難得的,是名副其實的“桃花源”。

我和綿羊姑娘其實各自都去過桃花源,卻從未一起去過。

我也是在去了那裡以後,才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當時,心中意興盎然,恨不得立刻作詩一首,怎奈才疏學淺、胸無點墨,最終只好作罷。

要去桃花源,先得去桃花峪,要去桃花峪,先去火車站。

在火車站坐16路車,到終點站下車,桃花峪就到了。

從桃花峪步行上山,大概十公里就到桃花源了。這是一段辛苦的路程,好在真正的美景並不在終點,而在沿途的道路上。

我和綿羊姑娘在桃花峪下車,沿著山路往上走。

剛進山走了沒多久,就看到一片桃花林。山上山下氣溫不同,桃花開放的時間也不盡相同。現在山下的桃花開的正豔,山上的桃花應該還是含苞待放吧。我們在桃花林中賞玩了一番,拍了些照片,繼續向上出發。

一路景色各異,有水潭,有奇石,有瀑布,還有蒼松翠柏。但要說風景最為秀麗的,還要數彩石溪。彩石溪的河床是色彩斑斕的,它是由各色的岩石組成。走進彩石溪,沿溪而上漫步於亂石鋪階的步遊路,可欣賞那四時不同,野趣盎然,桃花亂落如紅雨的景象。正可謂:畫入水中秀,水在畫上流。

我和綿羊姑娘坐在彩石溪邊的一塊巨石上休息,看著彩石溪裡花色各異的卵石,我想到了一個有趣的事情。我跳下了巨石,從溪水裡找出來一顆顆拳頭大小的卵石,一股腦都堆在綿羊姑娘身邊。

綿羊姑娘問:“你要幹什麼呀?”

我說:“你先彆著急問,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感覺差不多了,我又爬上了巨石。然後在綿羊姑娘左手邊用卵石擺出來綿羊姑娘的名字,然後在她的右手邊擺出來我的名字。

我對她說:“你先坐好。”

然後對著綿羊姑娘拍了一張照片。

我讓綿羊姑娘起身,在她剛剛坐的地方,擺了一個碩大的“心”形。

綿羊姑娘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你還很懂浪漫嘛。”

我笑著說:“我不懂浪漫,就是感覺這樣挺好玩的。”

說著,讓人坐在心形後面,又拍了一張照片。

我和綿羊姑娘在這裡休息夠了,就來到溪水邊,脫了鞋襪,用腳去感受溪水流過的感覺。

溪水還有點兒涼,所以剛一小會兒,我們就趕緊把腳抽了回來。

我和綿羊姑娘坐在西邊光著腳丫玩“盤腳蓮”。那是我小時候玩過的遊戲,規則是兩個人面對著面伸出腿坐著,然後一邊念口訣一邊用手指指我們的腳,口訣唸完,指到的那隻腳就要盤起來,最後誰的腳還伸著,誰就是贏家。口訣大概是這樣的:盤,盤腳蓮,腳蓮花,二十八,燈草,蓮花,小腳,盤上。

綿羊姑娘是最後的贏家,她的右腳還伸在我的面前。

我託著她的腳腕,把她的腳舉起來端詳。

綿羊姑娘說:“你要做什麼,我剛走了很多路,腳很臭的。”

我笑著說:“不是剛洗了腳嗎?”

綿羊姑娘搖著頭說:“太涼了,就沾了一下。”

我看著她的腳說:“沒想到啊,你人這麼瘦,腳卻為什麼看著有點肉乎。”

綿羊姑娘說:“我不知道。”

我放下了她的腳,感嘆著說:“真白!真好看!”

她笑著說:“你都看那麼多次了,怎麼突然感慨起來了。”

我笑了笑,說:“以前光看別的地方了,沒仔細看它。”

她馬上把鞋襪都穿起來了,說:“偏就不給你看了。”

我也把鞋襪都穿起來,說:“不讓我,我就看別的地方了!”

說著,我朝她撲了過去。她躲開了,朝著前面跑了出去。

我們跑鬧了一陣,看到了亭子,就進去休息。

綿羊姑娘用手當扇子,對著臉扇風:“啊,又熱又累。”

我從揹包裡拿出她的水杯,遞過去。又開啟我的水杯,喝了一口。

綿羊姑娘把水杯遞還給我,便目不轉睛的看著我。

我一笑,扭頭環視了四周的風景,轉到她面前的時候,發現她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我做了一個耍帥的動作,完了還從前向後捋了一下頭髮,對她說:“怎麼樣,爺們兒是不是長得很帥。”

她“噗嗤”一下樂了出來,笑嘻嘻地說:“帥,帥得都冒火星子了。”

這笑嘻嘻的“誇獎”聽起來比嘲諷還要刺耳。

不過我並沒有在意。誰會在意女孩子眼裡有光地看著自已時說的玩笑話呢?

我用手扇了扇風,並不怎麼有效,又拿出紙巾擦了擦臉。隨後把紙巾丟進了垃圾桶。

回頭一看,綿羊姑娘還在看著我。

我朝她走過去,坐在她的面前,額頭頂著她的額頭,問:“你怎麼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抽抽噎噎的說:“你還是信了吧!”

我不知道她竟會忽然說出來這樣一句話,卻知道她為什麼說出這樣一句話。

她看我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說了這一句,便沒有了話。可是她這一句,在我心裡,更勝千言萬語。

我的心酸了,甜了,苦了,各種滋味。

我把她摟在懷裡,長嘆了一聲,說:“你放心,你下次去做禮拜我就跟你一起去,我不敢保證一定能信,但我一定會去試一試。”

她破涕為笑,接過我遞過去的紙巾,擦了擦臉,站起身來,摟著我的脖子,坐在我懷裡。

她看著我笑,說:“你真好!”

我看著她也笑,說:“我怎麼有一種好像是被騙了的感覺?你老實說,剛剛究竟是不是假哭?”

她搖了搖頭,說:“我不告訴你。”

我說:“你不告訴我,我可就要抓你癢了。”

說著,伸手就假裝要抓她。

她連忙求饒:“我投降,我投降,我說。”

我嘆了口氣說:“你這個意志也太不堅定了,要是在抗戰時期,肯定會背叛組織。”

她胸脯一挺,舉起胳膊,說:“那我就在後方給組織做衣服納鞋。”

我笑了,說:“算了,你當媳婦就好了。”

她沉默了。

我也沉默了。

她又打破了沉默:“我不是騙你,我是真心真意地想讓你也信教,真的。”

我說:“這個我知道。”

她又沉默了。

我也沉默了。

良久,她才問:“我是不是有點自私?”

我沉思了一下,說:“那樣看你想讓我信教的目的是什麼了。”

她問:“有什麼區別?”

我說:“如果你想讓我信教,只是為了跟我更好的交流,這就是自私。”

她問:“那什麼不是自私呢?”

我說:“如果你是為了把自已託付給我,那就不算。”

她再次沉默。

我剛想開口,她卻又問:“如果兩者都有呢?”

我斬釘截鐵地說:“那就是特別自私!”

她一下子站起來了,驚訝地問:“為什麼?”

我拉著她的手,說:“因為我在胡說呀。”

她一愣,旋即笑了起來,手指在我臉上輕輕一刮,說:“你討厭!”

沿著環山路繼續往上走,又遊玩了差不多兩個小時。

我們找了風景優美的地方,吃完了帶的零食,便準備回程。

回程有兩條路可選,一條路是沿著山路一直到頂,然後從正面下去,就離學校不遠了。另一條路就是原路返回了。

上山是一條艱難的路,先登頂後下山,估計要六七個小時,回到學校差不多就到熄燈的時候了。

綿羊姑娘怕撐不下來,選擇原路返回。

原路返回需要趕在最後一班16路發車之前趕到站牌。

於是我們顧不上賞景,一路急匆匆下山。

雖然山路有坡度,但我和綿羊姑娘沿著環山路往下走,反倒比平路更輕快。

我和綿羊姑娘並不怎麼費力地就趕上了最後一班16路車。

累了一天,我和她坐在公交車上睡了一路。

終點站仍然是火車站。

我們從火車站走回了學校。

送她回宿舍,她走到女生宿舍大門口那裡,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時候,回頭對我說:“不要忘了答應我的事。”

我擺了擺手,說:“知道呢,明天中午一下課,一起去學一食堂吃土豆餅!”

她氣的叉著腰跺腳,說:“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件事呢!”

我笑了笑說:“你甭問了,我知道的,我跟你開玩笑的,快上樓吧。”

她說:“我不上樓了,你走吧,我看著你走了再上樓。”

我走出了一百步,回頭看她還在樓門口那裡抱著胳膊站著,向她揮了揮手。

她也向我揮了揮手,然後,上樓了。

拖著疲憊的身軀回了宿舍,四肢伸展地癱在了床上。

阿志坐在電腦前正玩著遊戲,瞥了我一眼問:“這是去小旅館了嗎?累成這樣?”

我沒好氣地說:“別瞎說,我爬山去了。”

我看著上鋪的床板,回想起來綿羊姑娘兩次勸我信教,嘴裡喃喃地說:“信教?為什麼要信教呢?”

最主要的問題是:“她為什麼一直要勸我信教呢?”

她其實已經回答了。

就是她不回答,我也猜出了大概。

我猜想她最想要的答覆應該是:“我陪你信。”

我沒敢答應。

因為我也不確定自已能不能接受。

“去試試”已經是我最誠懇的回答了。

真的能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