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呢?”

晉北不同於晉南的滋潤,太行山呈縱向走勢,北部無有高大山脈遮擋,太原府往上人們已經習慣了多風的氣候,稱風一年刮兩次,一次刮半年。

雁門關位於代州,自古以來便是中原抵擋少數民族入侵的關隘,有天下九寨,雁門為首之稱,如鐵鎖一般只許雁過。

暮春時節,難得的好天氣,城牆上旌旗輕緩飄動,遼闊的蒼穹一覽無餘,向內看代州民屋街道盡收眼底,朝外看是通向敵國的大道。

盧少安披著玄色的披風,站在城牆上隨風鼓譟,墨色隱入夜中,瞧不清臉上的表情。

“不知道,回家她就不見了。”

柳筠站在盧少安身邊,他身後跟著的是契丹派來尋皇子的人。

盧少安扭過頭看他一眼,“是嗎?不過你能向契丹皇帝證明身份便是。”

這麼些年契丹皇帝仍然對多年前寵幸的那位美人念念不忘,那樣的絕色不說整個契丹便是這些年再擄來的都沒有。

他知道那是中原朝廷許冕那個廢物的妻子,故而柳筠想證明自已的身份還算容易,身邊來尋的人也都查清楚了。

柳筠不太會說話,不知道向盧少安說什麼,半天擠出來兩個字,“多謝。”

盧少安笑笑,勾出的弧度略帶嘲諷,像是諷刺自已又像是看不起眼前的人,狼是他自已放出去的,故意讓狼來咬羊真是聞所未聞。

“殿下不必言謝,你我是敵人。”

他眼睛裡射出寒光,凜凜的如槍上的刃,“聽聞愛妻去世,節哀,此事原也有我的過錯。”

提起溪兒,柳筠摸了摸心口處放置的那把柳葉刀,“這樣軟弱腐朽的朝廷,早該亡了。”

盧少安看他一眼,“你說了不算。”

“你竟如此庇護?”

這麼多年來,柳筠是最憎恨朝廷的,年少時曾想從虎兒溝逃出來投軍,可誰曾想當兵都是要關係的,他即使透過了考驗,還打敗了好幾次一對一計程車兵,依然不予錄用。

其實在鄉間當兵還算不錯的,畢竟他們大多數連仗都不必打,朝廷還掏錢養他們,可惜因為自已沒有戶籍,哪裡也去不了。

他怎麼甘心一輩子在這裡?

盧少安看向遠處,小臂一圈束緊的玄色窄袖虛虛搭在城牆的石磚上,“生我養我之地,你說呢?”

柳筠頷首,卻不理解,他本就沒有什麼歸屬感,母親常年來用各種手段挽留,囚禁,好不容易遇到自已心愛的人亦死於這樣的朝廷之下,他怎能不恨。

原本他是想造反,利用那些人起碼博出些前程,怎奈……他如何料到溪兒竟然會帶領她們做出那樣的烈性的事來,也是,她那樣美好的女孩,自已從來就不懂。

“我娘她,一直反對我走,我知曉不能逼她同我一起去見當年傷害她的人,若是沒有她當初心善何來我呢?盧少安,我怕我娘會去找晏俍。”

盧少安轉過身來,笑了一聲,“怎麼,哥叫不出口?”

柳筠默然,他當然叫不出口,除了血緣關係他就見過晏俍一次,就是在礦洞裡他抱著寧安郡主,都快死在洞裡了。

礦洞的路是他向溪兒洩出去的,那時候只是想叫朝廷發現,誰知道跟他有什麼關係。

“叫他替你盡孝不好嗎?你大可以放心,晏蘭時人品還湊合。”

“煩請你代我去看看,要確保我娘安全。”

盧少安點頭應了,“行,知道了。”

馬兒嘶鳴,棕色的馬鬃隨著跑動飄揚,月色下,皮毛溜光水華的反射著光澤,湧起的健壯肌肉飽滿蓬勃,有日行千里之力。

他隨手拿起弓來架起,瞄準飛馳而去的柳筠背影,放虎歸山,焉知禍福。

……

待到第二日,盧少安從代州離開去查神威軍,一夜未眠,次日一早到大街上才發現不知道錢袋子扔到何處了。

他是自已一個人出來的,下屬都沒有帶,這樣的任務活的像陰溝裡的老鼠。

代州苦寒,遠遠比不得京城的繁華熱鬧,街上就是開門的飯館都很少,此刻又已經過了飯點,他們這邊的人午後都要小憩一會。

飢腸轆轆的他計劃尋府衙先借點兒錢,牽著馬不小心踩到什麼停下,巷口裡跑出來一個小女孩兒,仰著頭看他,“叔叔,你踩到我的風車了。”

盧少安立刻將腳抬起來,“啊,不好意思啊。”

小女孩拾起來還算完好的竹風車,吹了兩下上頭的灰塵,“差些兒壞了。”

她的口音是晉北人的口音,盧少安覺得挺有意思,“你要是嫌壞了,我給你再買,賠給你。”

小女孩搖了搖頭,“不用不用,你也不是故意的。”

巷口裡又走出來小女孩的哥哥,盧少安一看像是不想午休偷偷跑出來玩兒的小孩兒,街角還有幾個偷偷摸摸的孩子。

他不禁笑了笑,想起了阿爰,隨即又感到一陣心痛,這次他回去跟阿爰就再無可能了吧。

“你是不是要找吃飯的地方?”

小女孩膽子也大,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問,盧少安點頭,“你知道還有哪家開門嗎?”

“那當然,你跟我來。”

幾個小孩兒將他領到了還開著門的小店,店面很小,灶房跟客人坐的在一處,一口大鍋熱氣騰騰的往外冒汽。

老闆打了個哈欠,笑著對他道,“你現在來都沒有飯了,還好我這還有一疙瘩面給你削,弄完我也要睡覺去了。”

盧少安拉開凳子坐下,桌子上擺放著一些像土塊一樣的東西,他扭頭問,“這是什麼?”

老闆看了一眼回他,“你是外地來的哇,我老家是南邊的,這叫炒祺,你可以嘗一哈。”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種東西是用土炒出來的,入口只覺得又脆又有面香,外頭卻裹了一層土。

用完飯,盧少安專程帶了一口袋,這玩意應該挺頂飽的,他是沒有銅錢了好在還有交子,放在碗底一張起身離開了。

這樣的地方彼時,還不知道因為這個來人,將遭受什麼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