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牽過我的馬,緩步走在這小鎮的街上,目之所及,盡是那白衣書生的模樣,耳之所聞,盡是他對我說過的話。他和我說李觀止前輩那晚找我試劍,並不是為了簡單的過過招,而是帶著心事。而他的心事便是我的劍法,那李前輩是何用意?他知道了我是武當劍法,那又如何?

眼下便要和計師兄,還有李晴溪分別,我想我是真要去自已一個人的江湖了。

我呼了口氣,心中又騰起了一絲光亮,師父讓我走出途雲莊,為的就是讓我在江湖多多經歷,我又怎能躊躇不前?我摸了摸腰間的木劍,它讓我想起了途雲莊,想到了師父,也不知道師父眼下是在哪裡。

我又摸了摸腰間的鐵劍,它讓我想到了這幾日來發生的事情,前有李觀止前輩的“乘風拂穴手”令人暗自稱讚,後有蘇震使用卑鄙手段當上青魚幫幫主令人鄙夷。暫時可以稱得上這些都是“小江湖”發生的事情,而這去往武當山的路上,便是真正的“大江湖”了。李晴溪也和我說過,江湖都是人,那其實並未有大小之分了,都是一樣的。

我騎上了馬,雙腿一夾,這馬便歡快地跑了起來,可能我此刻的心情也和它一樣,終究是喜悅大於畏懼。

我打聽好去往武當的方向,便縱馬疾馳,行得百餘里,天色便已暗了下來。此時進到一片樹林裡,我便慢慢騎了,生怕地上有什麼荊棘尖刺,如果傷了馬蹄,那便得不償失了。想著這些,只見樹林深處有火光突顯,隱隱聽得有人聲傳來。

我下了馬,用馬繩在旁邊一棵樹上打了個結,那馬也甚是聽話,也不嘶叫,只是低下頭安靜吃著草。我矮下身子,悄悄地往那團火光走近,只見有三人正圍著那堆火,火上正烤著什麼肉,只見那肉被火烤得滋滋作響,肉香四溢,我蹲在草叢裡,不自覺地嚥了咽口水。

“六哥,你說這荒山野嶺的,老大讓我們在這裡候著是什麼道理?”火堆左邊那個黑衣青年問道。

“是啊六哥,這地方陰森得很,怪嚇人的。”黑衣青年身旁那較為矮小之人顫聲道。聲音頗為稚氣。

“老大讓我們幹什麼,我們便幹什麼,我齊老六向來是不問為什麼的。你們要想知道,你們自個問去。”說這話的便是那齊老六了,他一臉疤痕,在火光之下顯得尤為恐怖。

“啊呀,六哥,你瞧老九都怕成什麼樣了。你倒好,還烤人肉來嚇他。”黑衣青年道。

我心下登時一驚,這烤的居然還是人肉,喉嚨不自覺地難受了起來。

那齊老六咧開大嘴,一臉橫肉笑了起來:

“這鬼地方什麼都沒有,還好來了個人送上了門。要是不吃,我們就都得餓死在這裡了。”說完他拿起火上的一塊肉,大口吃了起來。

我幾欲作嘔,扭過了頭。

那黑衣青年略一遲疑,也伸手拿起了一塊肉細細咀嚼了起來。

我只能轉頭看著黑衣青年身旁那矮小之人了,他和那黑衣青年背對著我,我不能看見他們兩個的臉。

“六哥,七哥,我是不吃的,餓死我我也不吃人肉。”那人聲音依舊顫抖。

“老九,你還別說,這肉還怪香的。”黑衣青年道。

“老七,你就別嚇他了。哈哈。”齊老六口裡吃著肉含糊地道。

我見老七撕下了一塊肉,遞給身邊的老九。

只聽得他道:“老九,這可不是人肉,你六哥和我逗你玩的呢,這是獐子肉,你仔細瞧瞧。”

那老九畏畏縮縮地接過了肉,仔細看了一眼,便咬了一口,隨即道:“這不是人肉,是獐子肉。你們就知道欺負我膽小。”但他的語氣卻不再顫抖害怕了。

齊老六和老七此時放聲大笑。

我還沒吃過獐子肉,但看他們吃得如此歡快,我肚裡空空蕩蕩的,不自覺嘴饞,不免想到了城北湖裡的鰱魚來。

齊老六吃完了手上拿著的那塊肉,用手擦了擦嘴,道:“老七,老九,你們聽說了麼?天清門杜掌門這次也下山來了。”

我聽到“天清門”三個字,便凝神傾聽。

那老七顯然怔了一怔,道:“什麼事情能讓杜掌門親自下山?”

一旁的老九道:“七哥這你也不知道麼?還不是因為他那小舅子被馮大成一掌劈在腰間死了。”

齊老六臉色稍顯得意,道:“老九啊,你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老九道:“那還為了什麼?”

齊老六壓低了聲音道:“第一固然是要為他小舅子報仇,這第二嘛,為的是抓武當派的那兩人。”

我心下明白,他說的便是我和計師兄,但其實他們都不知道我們並不是武當派的人。

老七和老九同時“哦”了一聲,停下了吃肉,都看著齊老六。

齊老六聲音更輕,繼續道:“這馮大成他抓到了暫時還不會殺,你們可知為何?因為這馮大成和少林寺方丈交情可不淺,到時候連同抓到的武當派的那兩人,杜掌門就能同時讓少林武當兩大門派有所顧忌了,天清門在武林大會上可要搶這‘天下第一門派’的頭銜了。嘿嘿,你們說,對不對?”

那老七和老九的後腦同時往前往後動了動,卻不說話,應該是在點頭。

聽聞齊老六這話,我心下不禁駭然,這天清門的野心倒也不小。武林大會,這是師父也和我說過的,說是好幾年一次,到時候江湖各大幫派都會參加,各幫派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出席,屆時群龍相爭,比武論高下。少林和武當近二十年來就是武林大會中的前二幫派,江湖中聲名赫赫,所以這不是“天下第一門派”不是輪到了少林,便是輪到了這武當,沒想到天清門卻想著用這卑鄙手段。

老九問道:“六哥,你怎麼知道這些?”

老七道:“那定是老大偏心,和六哥說的。”

齊老六笑得眼睛眯了起來,臉上的疤痕和橫肉也隨之抖動了起來:

“老大和杜掌門也是過命的交情,杜掌門的心思老大能不知道麼?老大吩咐的事情我們辦得妥了,只盼他一高興,再傳點高深功夫給咱們,咱們也能在江湖中橫著走了。”

說罷三人登時笑聲更響。

笑聲中我突然聽到背後有馬蹄聲響起,正往這馳來,我擔心起我的那匹馬來。

“齊老六,楚老七,燕老九,你們在這麼?”一個女子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四姐,我們在這。”那火堆邊的三人齊聲喊道,這三人聲音雖響,卻傳得不如先前那女子遠,可見那女子內功較他們深厚。而此時的楚老七和燕老九已經轉過頭了,看到他們的臉我心下不禁凜然,這兩人臉上都是一臉疤痕,比齊老六看上去還要多些。那楚老七臉色煞白,顯得疤痕更為明顯,而燕老九看上去則是十二三歲年紀,一口牙齒全是三角形狀。他們竟長得如此駭人。

那女子來得好快,叫他們三人的聲音又近了些。我把身子再往下蹲低了些,生怕被他們發現。

只聽得那女子途中勒住了馬,“咦”的一聲輕呼,便又往這裡來了。

“四姐,你和老八事情辦妥了麼?”齊老六站起身來,笑著問道。

“四姐出手,哪能有失手的時候。”一旁的楚老七道。

那女子身著紅色衣裳,翻身下馬,火光下她的臉我已瞧得清了,她雙頰各有兩道疤痕,共是四道。我看向齊老六,數了一數,他臉上疤痕正是六道。而楚老七和燕老九臉上疤痕分別是七道和九道。看來要知道他們是老幾,數疤痕數就知道了。

那女子表情漠然,道:“老八死了。”

齊老六、楚老七、燕老九齊聲驚呼,表情大變,卻只這麼一瞬的悲傷,又恢復了先前的神色。

那女子神情依舊冷漠,道:“老八向來自負,在小小的青魚幫也能折了,算得上是報應。”

齊老六憤然道:“這他孃的青魚幫,也配和我們青面九惡一樣有個‘青’字?”

原來他們是什麼青面九惡,那就是有九個人。

楚老七插嘴道:“那是形容魚…”

那女子繼續道:“那武瞎子和孫爵武功倒也不弱,殺他們也費了我半炷香的時間。”

我“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這一聲我自已不免驚了,他們也驚了。我只是想到了馮大成被天清門追殺,卻沒想到他們會報復青魚幫,武克敵和孫爵的死,我根本沒有料到。

我站起身來,向他們拱手道:“驚到了諸位,真是罪過,我在這裡睡了一天了,剛剛被蟲子咬醒的。我換個地方睡去,告辭了。”說罷我便轉身。

“站住”,那女子話鋒冷然,“那匹馬是你的麼?”

我想我的那匹馬已然遭遇不測了,心下難過,道:“你有馬,別人就不能有馬麼?”

齊老六在我背後大聲問道:“我們前面說的話,你也聽著了?”

我轉過身,擺了擺手,肩膀一聳,笑道:“我睡著了,什麼也沒聽著。”

“四姐,你讓他走吧。”燕老九對著那女子道,頗有哀求之意,我衝著他點了點頭。

那女子道:“好啊,還是咱老九善良,你走吧。”

我喜出望外,看來這次能溜之大吉,也不用動刀動劍。我轉過身,便要往前走了。只聽得腦後有一物事破空之聲,對著我的後腦而來。

我蹲低了身子,假裝絆了一跤,摔在了地上,那物事便擊在了我眼前的樹上。我仔細一看,是塊石頭,足足有鵝蛋那麼大,顯然這是要置我於死地。我心下不禁惱恨,站起身來,往後一看,卻是那燕老九惡狠狠地看著我,一臉壞笑,兩排尖牙陰森恐怖。

“砸不死你!”他又朝我擲來一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