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方醒。瞧著日頭,已是正午時分。

初醒之時,便看到計師兄躺在地上,抱著酒壺,呼呼大睡。我不禁啞然失笑,計師兄真是逍遙灑脫之人,頗有當年太白風骨,王羲之也有云“放浪形骸之外”,這用來形容計師兄真是合適不過了。

我不忍叨擾計師兄的清夢,躡手躡腳地走出了房間。房間外一條走廊筆直而過,我的房間在計師兄左首第一間。我推開門,只見一襲白衣。

我認得那是在城北湖邊與武克敵對話的白衣書生,他輕端著茶杯,卻目不側視,對我的推門而進視若罔聞。

我以為我走錯了房間,退了幾步出了房間,正準備關上門,只聽得他開口說道:

“你沒走錯。”

我又走進了房間。

我問:“那你走錯了?”

他還是沒看向我,他的右手捏著茶杯,左手手指將茶杯輕輕地撥動了幾下,眼睛盯著茶杯,一言不發。

我繼續說道:“我認得你。”

他開口說話了:

“你認得我,我何嘗不認得你。”

我有些疑惑,反問道:“你認得我?”

他轉過頭來了,放下了茶杯。藉著正午時分的光亮,我清楚地看清了他的臉,眉目俊朗,面容清秀,與計師兄相比顯是少了許多風霜之感,也多了些許秀氣,而此時令我更為驚異的是他的面板,卻比尋常男子白得多,許多女子也比不上。

只見他雙眉一挑,道:“我認得你的劍。”

我問道:“你說的是木劍還是鐵劍?”

他輕輕一笑,道:“我說的是你的劍法。不管你是用木劍還是鐵劍,能和前華山派劍宗第一人李觀止出劍一樣快的人,用什麼劍,都是好劍。”

我還沒回答他,只見白衣閃動,寒光陡現,一柄劍自他袖中徑直朝我刺來。他的劍說快也快,但我的劍卻也不慢,“當”的一聲響,我的鐵劍已格住了他刺來的劍。

他退開了幾步,已收劍回鞘。

“果然,你的劍很快,和那晚一樣快。”

我一陣迷糊,問道:“那晚你也在麼?你見過我和李前輩比劍?”

他在房間裡踱了幾步,道:“我自然是在的,只是你們三人各有各的心事,便沒發現我罷了。”

顯然他的話裡有話,我的心事自然是要趕回途雲莊找師父問清楚種種事情,至於李觀止前輩與李晴溪的心事我便不得而知,我也不便從旁人口中得知。

於是我問他道:“你是誰?”

他轉過頭,對我一笑,便緩緩說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劍。”

我問道:“我的劍?哦,你說的是我的劍法。”

他點了點頭,臉上笑意更甚,道:“你的劍這麼快,總有人惦記著,你可要小心了。”

我略一凝思,還未回話,只見白衣一閃,他已飄然而去,身法極快,不似他這般年紀便有的輕功。

我細細思索著他說的這些話,顯然大有玄機,但我卻參不透。

我坐了下來,拿起茶杯,不禁感嘆這白衣書生的江湖經歷應該很多,話裡話外皆是一副高人模樣,但他的年紀卻看上去和我相差無多,頓生人外有人之感。只是可惜不知他姓甚名誰,未能結識,有些遺憾。

我搖了搖頭,不禁笑了起來,一笑的是我的劍看來不止在途雲莊裡快,在莊外也是如此,二笑的是我竟然有了比較之心。師父告誡我切勿與他人比較,要精修劍法,做到一精再精,一快再快,那是告訴我要多自省,與自已相比。而我在江湖才行走幾日,便不自覺的與他人相比起來,實在是不應該。

想通此事,心下頓時坦然許多,我不自覺呼了一大口氣,隨即吸上了一口氣,空氣裡卻有一絲淡淡幽香,那是少女身上才有的獨特香氣,我多吸了幾口氣,已分辨出這不是李晴溪身上的。這莫非是那白衣書生身上的?

正想著這些,李晴溪的聲音在隔壁響了起來:

“計大哥,你怎麼喝得這般醉?”

計師兄此時也已醒了,朗聲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我大聲笑著附和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

還未唸完,我便停了,我突然想到了計師兄在途雲莊的時候就是最愛背這些唐詩宋詞的,而他每次背詩唸詩之時,都是融入詩句的意境,神情語氣都與詩句呼應。正如他此時念的這首李太白的《將進酒》,便是灑脫豪爽之興,而我想到了李晴溪曾經在我面前兩度念過的“夕陽無限好”,那種唸詩時候帶著的幽幽神態,竟然和計師兄不謀而合!

只聽得計師兄哈哈笑道:“方興師弟,你怎麼不繼續唸了?是不是因為你沒有千金啊?哈哈,我也沒有,但這又算得了什麼?”

我想打探打探計師兄和李晴溪的反應,便走到他們跟前,故作惆悵之感:

“我只是覺得,夕陽無限好啊!”

李晴溪轉頭白了我一眼,臉上紅暈滋生。

計師兄神色不改,閉著眼睛道:“現在是正午時分,還沒到黃昏,方興師弟,你念這詩的神態不錯,只不過不合時宜。”

我暗暗好笑,衝著李晴溪霎了霎眼,道:“是,是,只不過愛念這詩的卻不是我。”

計師兄伸了個懶,道:“方興師弟,你還沒賞過這西湖美景吧?”

我點了點頭。

計師兄抑揚頓挫,念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我讚道:“好!”

計師兄看向我,拍了拍我的肩,道:“趁著黃昏還沒到,我帶你好好遊玩一下這西湖,等快到了黃昏,我再給你念這首李義山的《登樂遊原》。”

我衝著計師兄笑了笑,說:“走,就是不知道李前輩他要不要一同前去。”

李晴溪道:“我爹他早出去了。”

我問道:“李前輩他去哪了?”

李晴溪道:“我也不知道,他只是說他要去好幾天。”

計師兄說道:“那我們三人同遊西湖,也是美事一樁。”

說完計師兄大踏步而出,我和李晴溪跟在後面。

李晴溪輕聲問我道:“葉大哥,你都知道了?”

我裝作不知,反問道:“知道什麼?”

李晴溪在我手背上用力一捏,道:“你知道了,他還不知道。”

我的手背暗暗生疼,道:“計師兄知不知道不要緊,我現在手疼的厲害倒是知道的很。”

李晴溪“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計師兄轉頭茫然對著我們,不知所以。

我問道:“計師兄,你知道麼?”

李晴溪收起了笑容,在我背上又重重捏了一把,我忍著痛,瞪大了眼睛繼續說:

“計師兄,你知道這范蠡與西施在西湖的故事麼?”

計師兄笑道:“這是民間津津樂道之事,你計師兄當然知道了。”

李晴溪臉色稍和。

等到計師兄轉頭之後,我小聲對著李晴溪說道:“我本來也不確定的,你捏這兩下,我就全知道了。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和計師兄說的。”

李晴溪臉色一紅,側頭看了我一眼,眼裡帶著一絲絲幽怨之意。只聽得她聲如細蚊:

“他要是能有你一半心思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