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諶急對袁譚道:“殿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如今利刃操於人手,再不決斷,死無地矣!”
袁譚猶豫未決。
高幹也道:“禁宮衛士,一分為三,某有其一。而燕王與護軍皆心向太子。
某聞衛士報告,燕王與護軍被陛下召至宮中,其中必有蹊蹺。
若驟然發動,我等只有束手待斃也。”
袁譚拍案而起,顫聲道:“二君所言不錯,坐以待斃非孤所為,傳令,立即集合部曲,前往皇宮勤王救駕!”說到後面,聲音漸漸穩定,“袁敘、袁熙,若有異動,亦是矯詔,孤不奉詔!”
高幹立即奔出,徑去召集禁軍。
袁譚則與荀諶集合齊王府部曲,皆是銳士,得五百餘人。
按照與高幹約好的方案,直撲皇宮。
走到半途,前面殺聲大作。
一彪人馬攔住去路。
為首一人高呼道:“齊王謀逆,奉陛下詔,擒拿齊王,餘者不問。汝等還不速速散去?”
正是袁敘。身後帶著千餘禁兵。
袁譚部曲腳步躑躅,臉上露出懼色。畢竟對面是天子禁軍。
袁譚大喝道:“袁敘!值此大廈將傾,袁尚一稚子有何能為?
陛下已予孤密詔,命孤監國,以抗漢軍。
汝顛倒黑白,矯詔行事,必遭敗亡!
還不速速棄暗投明?”
一邊高呼,一邊躍馬揮戟,直取重重禁軍衛護中的袁敘。
袁敘厲聲道:“袁譚!汝倒行逆施,離死不遠!殺!”指揮禁軍攻殺過來。
袁譚兵少,部曲士兵又懷憂懼,很快被殺得步步後退。
一馬當先、身形突出的袁譚陷入包圍之中。
袁敘大喜,叫道:“誅袁譚者賞百金,封侯!”
袁譚戰馬受傷,嘶鳴倒地,他下馬步戰,左衝右突,長戟揮舞,高呼酣鬥,禁軍一時難以將他拿下。
袁譚心中也有些焦急,高幹說好率禁軍匯合,怎麼這邊動靜這麼大,高幹還不來會?難道除了什麼岔子?
荀諶在後面觀望形勢,心中一驚,高幹心懷叵測,定然是被他矇騙了!袁譚擋住袁敘,高幹想必是攻擊皇宮、挾制袁紹去了。
寒風之中,急得滿頭是汗。
突然一跺腳,心生一計。
*****
荀諶所料沒錯,高幹果然提兵直撲皇宮。
他對禁軍的說辭是:“袁敘勾結漢主,意圖謀反,恐不利於陛下,我等速將陛下保護起來。”
見幾個將領將信將疑,他道:“君等可知數年前袁敘任濟陰太守時,曾被漢主擒獲。
漢主將他釋放,從此他便成為漢主之奸細。
如果大魏蒸蒸日上,他或許不會起異心。
現在大魏遭遇小挫,他便決意投敵。
至於我如何得知,請君看這是誰人。”
親兵推出一箇中年男子,體似篩糠,委頓在地。
一名禁軍中級將領甄託叫道:“這不是護軍府管家袁昌嗎?”
高幹道:“袁昌,汝且如實講來,可饒汝不死。”
袁昌倒豆子般將袁敘與漢軍細作勾結之事和盤托出,並信誓旦旦地道是自己親眼所見。
眾人將信將疑。
高幹肅然道:“我乃陛下親甥,豈會不利於陛下?
如今城中大亂,我等保護陛下,無有過錯,只有功勞!諸君何疑?”
眾人覺得有理,只要不對陛下不利,還能有什麼問題?
於是眾人跟隨高幹直奔皇宮。
高幹距離皇宮更近,本來約定是與袁譚匯合後再去皇宮,現在高幹撇開袁譚,自行前往。
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高幹在宮門前正遇到一彪人馬,領頭一人正是燕王袁熙。
兩人照面,都是吃了一驚。
高幹率先反應過來,大呼道:“燕王可前來保護陛下?”
袁熙道:“正是。君來何為?”
高幹道:“我亦為保護陛下而來。既然燕王與我目的一致,何不合兵一處,共誅亂臣賊子?”
袁熙問道:“誰為亂臣賊子?”
高幹道:“城中亂戰者是也。”
袁熙低聲問身旁蔡曄:“高幹領兵前來,怎麼辦?”
蔡曄低聲道:“陛下令君擒拿袁譚,君反而來此,若與陛下照面,恐引責怪,不如與高幹皆止兵宮外,觀形勢變化,再做打算。”
蔡曄此來,本是有棗沒棗打兩竿,萬沒想到邯鄲城中發生如此劇變,準備甚是不足,至少跟隨他而來的勇士不過十餘人,難以左右形勢發展。
若有百餘勇士,說不定能亂而取之,掌控邯鄲,一舉滅亡魏國。
袁熙勇猛不遜於袁譚,也是無甚智略,沒有主意,只得採納蔡曄建議,向高幹高聲道:“為免驚擾陛下,君與孤不如且駐兵宮外,若有亂兵來犯,則同討滅之,君以為如何?”
高幹平時與袁譚走得近,近來不受袁紹喜歡,若只有自己一軍,難麼悍然將袁紹“保護”起來,沒有問題。但現在自己與袁熙相互牽制,萬一袁紹頭鐵先下令擒拿自己,恐怕自己除了等死別無他路。那麼袁熙的提議也不失為折中之計。
高幹答道:“燕王之議,正合我意。”
於是兩支禁軍在宮門口數十步外,一左一右,列開陣勢,相互戒備。
士兵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天色漸晚,外面殺聲漸漸平息。
袁熙和高幹都屏息凝神,等著結果出現。
期間宮門內隱約有敲門聲響,眾人皆無暇理會。
過了一盞茶功夫,腳步聲響,一彪人馬從高幹所來的方向趕了過來。
眾人急回頭看去,那彪人馬約有千餘人,人人帶傷,殺氣騰騰,為首一人手中長戟上鮮血淋漓,目光兇惡,正是袁譚。
高幹呼道:“齊王來得正好,燕王謀反,且與我討之。”
袁譚目光打量場上形勢,還沒搭話,荀諶一眼看到袁熙隊伍中似乎有個熟悉的面孔,當機立斷,在袁譚耳邊道:“齊王,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高幹心懷叵測,反覆無常,乃十足小人,不可相信,宜先誅之。”
袁譚對高幹心中早已怒火熊熊,方才為袁敘所阻,若不是荀諶用計亂了袁敘後路,擾動其軍心,自己必然敗亡,聽了荀諶之言,立即將長戟一指,高呼道:“高幹謀逆,意圖劫持陛下!弟何不與我共誅之!”
蔡曄也急對袁熙道:“袁尚不知何往,形勢詭異,宜先誅高幹,再言其他。”
袁熙回應道:“兄所言極是!”號令禁軍:“高幹乃反賊,孤與齊王共誅之!殺!”
高幹見勢不妙,大呼道:“我乃忠臣,汝等以子謀父,大逆不道!諸君與我共討之,速請出陛下主持公道。”
欲衝宮門。
其部禁軍亂作一團。
袁譚、袁熙麾下士兵則士氣略勝,併力向高幹殺來。
高幹部禁軍七零八落,亂逃者有之,投降者有之,還有欲反水殺高幹者。
高幹憋得幾乎要吐血,在幾個親信保護下,趁著場上亂作一團,斜刺裡就逃。
殺聲大作,又有一彪人馬從正對宮門的方向奔來,迎面撞上高幹等人。
高幹正要呼救。
那彪士兵十幾支亂箭射出,將高幹等人全部射殺。
“才志弘邈,文武秀出”的高幹高元才,由於“有雄志而無雄才”,志大才疏,野心勃勃,結果不自量力,死得輕如鴻毛。
他期待的“挾袁紹而誅諸王”,一攬魏國大權,再圖擊退漢軍的奢望,全部落空。
那彪士兵中間簇擁出幾人,氣勢洶洶,殺氣騰騰。
袁譚、袁熙忙收攏軍隊,重新在宮門兩側大街上列陣。
來者正是袁尚,左右有逄紀、郭圖、審配等人。
其士兵也是以逄紀衛尉府所領的各城門士兵為主。
約有一千五六百人。
袁尚下午離開皇宮前往籠絡逄紀時,袁紹昏昏沉沉,不便行動,便暫時留在宮中,只把皇后劉氏也即袁尚生母,帶了一起。
太監、宮人見形勢不妙,在袁紹昏迷期間,紛紛攜了宮中財貨珍寶,偷偷溜出宮去。
偌大的皇宮,只剩下袁紹一人。
現在袁尚與逄紀帶兵歸來,欲重新入宮見袁紹,已不可得。
場上三方呈鼎立之勢。
袁尚、逄紀等人兵力最多、戰力最強,但不足以戰勝袁譚、袁熙二人合兵。
一時形成了僵持。
既然大家都投鼠忌器,不敢開戰,那就只能談判了。
袁尚派出郭圖,袁譚派出荀諶,袁熙派出甄儼。
三人皆赤手空拳,不帶武器,來到三方隊伍正中,低聲討論。
袁尚給出的條件是袁尚繼位,繼續以袁譚、袁熙為齊王、燕王,但兩人需出城就藩。
袁譚給出的條件是袁譚繼位,袁熙就藩,袁尚可為儲君,等到袁譚百年之後,袁尚可以繼位。
袁熙給出的條件是,袁譚、袁尚都可繼位,但袁熙任大將軍大司馬,城中兵權都有袁熙掌握。
三人雞同鴨講,說不到一塊去,爭吵一番,各自回去與主君討論。
次日,仍舊爭吵不休,無法達成一致。
各自派出部分兵馬在城中搶佔地盤,掠奪財物,擴充軍隊。
這種形勢下,最關鍵還是手中實力,袁紹已不再那麼重要,因此三方有意無意間將袁紹給忘在了腦後。
袁紹自舞劍發力之後,身子一軟,倒在地上,再也無法起身。
他喘氣如牛,勉強爬到榻邊,卻爬不上去,頹然倒在地上。
聲音微弱,呼喊“來人”,無人應答。
從皇宮外隱約傳來喊殺聲,但就是沒人入宮。
袁紹就這麼在寒冷的地面上昏昏沉沉躺了一夜。
第二天又渴又餓,卻無法動彈。
他啞聲呼喊了半天,仍舊無人前來。
頭疼欲裂,幻覺雜亂。
一時回到了父親去世、自己結廬服喪的情景。
當時服喪三年,形容枯槁。
但一顆心卻是火熱。
服喪期滿,自己孝名滿於天下。
後又結交張邈、何顒、許攸等名士,救助黨人,濟困援厄,雖然在野,卻成為首屈一指計程車人領袖。
那時三十來歲,精力旺盛,意氣風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黃巾之亂後,大漢江河日下。
宦官擅權,董卓跋扈,自己於四十來歲號令天下,舉起討董大旗,一舉奪取天下第一大州冀州,麾下雄兵數萬,霸業可期。
誰料殺出個劉備。
讓自己一切成空。
罷了、罷了。
幻滅生死同泡影,雄圖霸業等微塵。
黃土一抔而已。
大魏國皇帝袁紹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雙眸大睜,喉嚨裡咕噥了一聲,身子微微抽搐,然後慢慢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