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譚大怒,派人質問攔路的審配。
審配答道:“大敵當前,豈可自相殘殺?是非曲直,應至陛下面前辯個清楚明白。”
袁譚想將審配一併擒下,但後者顯然早有防備,嚴陣以待。袁譚擔心閻柔趁自己與審配陷入苦戰時,逆襲翻盤,只得放棄包抄的打算,正面猛攻閻柔。
這種陣地戰,閻柔兵力不如袁譚雄厚,又被荀諶輜車步步進逼,而騎兵一旦失去速度,單打獨鬥都不一定是步卒的對手,只得鳴金收兵,向後狼狽退走。
袁譚緊追。
閻柔與蘇烈脅裹著沮飛、張遵直奔到平陽城才停了下來,清點士兵,自己與蘇烈兩千騎兵只剩下一千出頭,裴莊也投奔了袁譚,可謂損失慘重。
張遵是稀裡糊塗被帶了奔逃,袁譚大軍滾滾襲來,戰場之上他一直沒找到機會跳出泥潭,現在重新將三百騎兵整頓好,勒馬橫矛對閻柔道:
“君竟然膽敢襲擊齊王,罪及三族。如今丟盔棄甲,狼狽而走,已是窮途末路。何不隨我至鄴都,向陛下謝罪?”
閻柔怒極而笑道:“君可謂死到臨頭而不自知矣!”
張遵怒目道:“閻柔,爾還敢對我不利乎?”
閻柔早提戟在手,催動戰馬,閃電般撲向張遵。
張遵急忙揮矛相迎。
但疾馳來的馬背上突然沒了閻柔的身影。
張遵一愕,馬背側面一戟如天外飛來,勾住他的頸項。
嗤地一聲,大好首級飛起。
閻柔翻身重新在馬背上坐直身體,冷笑道:“殺汝如殺一雞耳!汝不過依仗家世而已,有何才幹,敢對我無禮?”
閻氏部曲騎兵一擁而上,殺十餘騎,其餘或逃或降。
蘇烈望著閻柔滴血的長戟,心中膽寒,上前大聲賀道:“右將軍神威!”
沮飛見閻柔如此勇武,也有些忌憚,微微頷首,表示敬意。
閻柔趁熱打鐵,以統一指揮、提高戰力為由,將三股騎兵混編,自為主將,以蘇烈、沮飛為副,但實際上統兵權由擔任騎督的閻柔從兄閻巡掌握。
蘇烈、沮飛與其騎兵的關係,被閻巡從中隔斷。
閻柔停留在平陽城,一邊徵集糧草,招兵買馬,步騎膨脹至五千,一邊派人回鄴都控訴袁譚之罪。
但他並未等來所謂的公平,而是一道申斥的旨意。
袁紹責備閻柔喪師失地,造成河內西部空虛,為漢軍圍攻沮授開啟通道,其罪莫大,今又擅自與友軍攻戰,本不可恕,但念在其過去忠於王室的份上,將其從右將軍降回到徵西將軍,命其南下至清河水,阻擊漢軍,戴罪立功。
閻柔大怒,明明是袁譚先欲圖己,自己才會反擊,說什麼與友軍攻戰,就不問緣由了麼?
另外,河內戰敗,乃是遭到劉備優勢兵力突然圍攻,非戰之罪,沮授都對此表示理解,怎麼陛下反而翻起了舊賬?
閻柔與蘇烈、沮飛商議道:“袁譚跋扈如此,而陛下不能懲之,可見已對局勢失去掌控。
鄴都乃至險之地,不可久留。
我欲回幽州,以觀天下局勢。君等意下如何?”
事到如今,蘇烈、沮飛還能說什麼,只能點頭,稱願從。
閻柔遂帶兵向北徑去。
***
閻柔吃了個啞巴虧,這其中荀諶起了重要作用。
在閻柔退走後,袁譚有些悻悻地對荀諶道:“此戰只收得裴莊三百騎,走了閻柔、沮飛、蘇烈等人,感覺有些蝕本。”
荀諶道:“不然。此戰逐走閻柔,消除隱患,又壓服審正南,大漲大王威信,何謂蝕本耶?”
袁譚換個話題,問道:“如今審正南有備,難以拔除,萬一陛下有旨,該如何應對?若淳于仲簡與審正南併力,恐於孤不利。”
荀諶道:“正要稟報大王,我欲入宮一行,向陛下解釋大王本志,冀能紓解猜疑,贏回信任。”
袁譚大喜,道:“有先生緩頰,孤無憂也。”
荀諶遂孤身入城,至皇宮求見袁紹。
袁紹命人將荀諶宣進,怒斥道:“荀諶!昔日汝自告奮勇,監護車騎之軍。當大軍喪敗、車騎殉國之時,汝安在哉?”
荀諶拜倒,道:“回陛下,大軍喪敗之時,臣亦在陣前殺敵。
車騎殉國之時,臣受車騎委託協助齊王、右將軍率主力突圍。
臣雖智慮淺陋,然一直鞠躬盡瘁,不敢有絲毫懈怠。
成與不成,此在天也,臣問心無愧。”
袁紹無言以對,半晌才聲音沙啞地道:“荀卿,朕來問卿,齊王與閻右將軍之間因何相鬥?卿如實講來。敢有隱瞞,朕定斬不饒!”
荀諶道:“臣豈敢不講實情?右將軍本無意叛亂,乃自疑耳。”
袁紹神情一動,問道:“怎講?”
荀諶道:“臣今日方知,右將軍有弟名志,被偽漢主生擒,不肯盡節,業已降敵。
右將軍想必早就知道其弟降敵之事,擔心朝廷猜疑,且無以自證忠誠,索性將錯就錯,欲吞併城外大軍。
屆時或挾制朝廷,或擁眾投敵,均可立於不敗之地。”
袁紹又驚又怒,罵道:“好賊子!”
荀諶道:“幸虧齊王剛平定蘇溥、胡永之亂,日夜警惕,才沒讓右將軍得逞。”
袁紹罵道:“什麼右將軍?分別是亂臣賊子!”拍案作響,怒容滿面。
荀諶待袁紹情緒稍微平息一些,方從容言道:“陛下,臣以為不可草率將右將軍視為亂賊。
其雖跋扈,欲行吞併,推其本志,不過是自保而已。
如今其率兵在平陽城徘徊,而非南下投偽漢,可見其仍存猶豫。
臣以為仍可將其爭取過來,而非推給偽漢。
如今偽漢勢大,任何力量都不能輕易捨棄。
因此,臣建議優詔慰勉右將軍,催促其南下抗擊偽漢。
請陛下明斷!”
袁紹神情緩和下來。
袁紹不是傻子,荀諶既然與袁譚站在一起,自然會向著袁譚說話。
他若大肆攻擊詆譭閻柔,袁紹必然懷疑其動機,不會盡信。
如今荀諶卻為閻柔說公道話,反而證明其一片公心。
至少袁紹是這麼認為的。
袁紹對荀諶之言信了八九分,道:“卿真忠心體國,盼卿持之以恆。朕不會讓卿白白勞苦。
卿之言固然有理,然而閻柔先是喪師,又與齊王相鬥,朝廷絕不可一味縱容,省得反而惹其小覷。”
袁紹命侍中辛毗草擬詔書,將閻柔降職,並加以申斥,但默許其掌控兵權,並暗示他若南下擊賊,非但可以恢復右將軍之職,甚至還可以有所升遷。
可惜這詔書寫得過於文雅,七轉八彎,繞來繞去,閻柔文采一般,沒有看出隱含深意,只看到袁紹冠冕堂皇的斥責,頓時大怒,原有幾分迴轉鄴都的念頭,一時全部消散。
***
袁紹得知閻柔非但不感恩南下,反而北上幽州,勃然大怒,下詔宣佈閻柔為叛逆,命各州郡嚴守城池,不得放其入城。
又命鎮守幽州的前將軍蔣奇率兵堵截閻柔,務必將其剿滅。
蔣奇接到詔書後,一個頭兩個大。
讓他頭疼之事有好幾個。
一是漢軍的威脅。
前年(公元195年)徐晃、衛靚、張燕攻入代郡、上谷,幽州兵大敗。後張燕又翻山躥入廣陽、涿郡,袁紹親自領兵圍剿,才將張燕趕入太行山中。
幽州牧袁熙因徐晃、張燕入寇之事被免職,調回鄴都,蔣奇留鎮幽州。
去年魏國新立,在漢軍忙著關中、涼州戰事時,又與軻比能和親結盟。蔣奇趁機將徐晃、衛靚“趕出”幽州,收復失地,風光無兩。
可惜今年開始,徐晃、衛靚在雁門相當活躍。
前些日子張燕與臧霸等突然躥出太行山,殺入常山,揮師南下,大破韓荀,鄴都震恐。
左將軍淳于瓊雖“擊敗”張燕、臧霸,然彼等實力未損,暫時退回常山,有北向中山、涿郡之意。
蔣奇對此極為忌憚。
二是遼東的襲擾。
前年袁紹大破公孫度,奪取遼西郡,派鮮于銀佔據徒河(今錦州)等四縣,威脅公孫度國都襄平。
然而隨著今年劉備在魏國南線發力,龜縮不出的公孫度再次雄起,對四縣發動數次大規模襲擾。
鮮于銀雖接連將其擊退,也有不小損失,一迭聲向蔣奇要求兵力支援。
蔣奇自己才兩萬多兵,哪裡還有兵支援鮮于銀?
三是內部的暗流。
加上新收復的遼西郡,幽州實控七郡。
右北平和遼西暫無太守,其軍政事宜全委託徵東將軍鮮于銀管理。
上谷太守寇忠、涿郡太守溫恕、廣陽太守陰夔忠於朝廷,並無二志。
然而漁陽太守王松,以及接任甄儼為代郡太守的張岐,得知漢軍南侵後,皆有異動。
漁陽近在肘腋之間,代郡比鄰漢軍,若生變故,都十分棘手。
現在又出了閻柔這一檔子事,能不讓蔣奇頭疼麼?
閻氏乃廣陽大姓,閻柔向有勇名,如今其攜五千步騎而來,蔣奇是抓捕其家人,還是不抓捕?
抓捕的話,萬一形勢倒轉,豈不是斷了後路?
不抓捕的話,陛下怪罪不說,涿郡太守溫恕和廣陽太守陰夔皆忠於朝廷,這兩關也不好過。
蔣奇急得如熱鍋上螞蟻,坐立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