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陳文傑各門課都學得很好。
他的人物速寫相當傳神——蘇宛如見過他上課的時候給老師偷偷畫的肖像，還挺是那麼回事。
據說他還是個男高音，有人聽到過他唱泰坦尼克號的主題曲《我心依舊》……
那這孩子怎麼就是不說話呢？
蘇宛如想跟班主任商量一下課代表的事，於是就去找荀老師。
老遠就看見，辦公室外面，師生倆在談話。
天吶，他倆哪是在促膝談心！
只見老荀變得好陌生，好可怕！
如果他年輕，絕對是個帥哥，但現在因為狂怒而五官移了位，此刻他正咬著牙，兩手扳著那少年腮幫子，拼命搖晃，企圖讓那個河蚌張開口……
“你說，你為什麼不說？我已經給你兩個月的時間，別人都交了，你為什麼就是不交？你給我一個解釋……”陰沉沉，惡狠狠，低聲咆哮……
陳文傑不還手。
他在用眼睛和老荀交流——他明明在用眼睛說話！
可憐他聽得懂老荀，但是老荀就是聽不懂他……
你只能同情這個身影單薄的少年！
蘇宛如大喊一聲——“荀老師！”
老荀看見有人來，慢慢放開手，指著那孩子，憤慨又無奈地嘆道：
“他，是個……！唉！”
……
唉，孩子，你開口說話就那麼難麼？是不是因為，你小時候說錯了話，遭到了小朋友或什麼人的嘲笑，從此不敢說話？
蘇宛如一個同學的姐姐，五歲的時候說了句什麼，被她爹扇了一巴掌，從此在家裡基本上不說話……
哦，還有，金未來幼兒園那個不說話的範小紅……
他們不說話，不是因為不會說。
他們不是啞巴——全校只有陳文傑會唱《我心永恆》！
但他們就是不說話。
鄰居家的小娃娃，總是把“菜花”，說成“菜發”，一有人笑話，他奶奶就不高興地說：“不許笑話俺！”
為什麼？
因為，如果小孩子很自信很有禮貌地——或許他本來很靦腆，鼓起了勇氣才跟你說再見，但是說成了“拜見”，你卻訓斥他；或許你本沒有訓斥他的意思，你只是好心地給他糾正，但他的自尊心還是受到了傷害，好，那你看吧，以後他要再跟你說再見，門兒也沒有！
小孩子再小也有自尊心，對不對？
那麼大人何必傷害他那幼小的心靈呢？
……
這天是初三的晚自習，蘇宛如注意到一個小帥哥，寧飛，好像有心事——眼神不對，哭喪著臉，可憐巴巴地望著她，不讀也不寫。
這個年齡，本該是陽光下的花兒一般，個個水嫩，鮮亮，朝氣勃勃，可面前這孩子，臉兒好像被霜打了似的，生鏽了，沒有一點亮澤，沒有一點精神。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蘇宛如走過去問他。
那孩子敞開自己的棉襖——天吶，扯壞了！裡子裂開了一個大口子！
“怎麼弄的？”蘇宛如吃驚地問道。
那孩子不說原因，卻小聲地哀求她：
“老師求求你別告訴俺班主任……”
“鵝？好吧……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老師，你給我縫縫行不？你別告訴俺班主任……”這孩子只是哀求。
“行，我拿回家給你縫縫，只是，你以後不要再跟人打架！”
蘇宛如心裡納罕，這孩子長得那像蘇有朋，樣子乖乖的啊，怎麼會打架？他跟誰打架了？
……
這時，一個少年從教室外面徑直走進來了。
他叫黃小龍，上學期輟學一陣子，跑出去打工，結果因為文化淺，幹活兒不光累得像狗，還挨欺負，覺得還是上學好，所以又回來了，但是改不了老毛病，比如抽菸。
只見他耷拉著腦袋，臉上又是憤怒又是委屈和憤慨，很可能因為偷偷地抽菸又被老荀發現，拉出去教訓了一頓。
黃小龍抬頭看見老師已經在講臺上了，於是又乖乖地退回到門口喊了聲“報告”。
蘇宛如叫他進來。
“Comein！”
走到講臺前，黃小龍忽然抬起頭，大聲說：
“老師，你給俺們當班主任行不？”
“鵝？這個……”蘇宛如愣了一下，隨即苦笑，“Thankyou……學校能讓我教學就不錯了，怎麼會叫我當班主任呢……”
“老師，為什麼？”
“因為，我不住校……”
汗。不敢說我不會教，不敢說我可能隨時被開掉……
“那你住校不行麼？”
“我……我女兒上小學呢，.可我們學校只有六年級呀……”
抱歉，孩子……雖然我願意！
晚自習放學了，蘇宛如抱著寧飛的棉襖，穿過籃球場，抄近道往車棚跑。
剛來到籃球架下，一個女生——初三唯一的女生追了過來，看旁邊沒人，飛快地說：
“老師，你知道寧飛的棉襖怎麼壞的嗎？他上網！”
“上網……棉襖就壞了？”
“他爬樹，然後跳牆，被樹枝掛住了……”
“啊？！”蘇宛如簡直不相信！
“哎不對呀！半夜三更，荒山野嶺，他怎麼能去城裡上網咖？又沒車……”
“老師，有車接的，你不知道？”
啊？！有車接？！
天吶，要不要把操場四周的樹都去掉？
當晚給那孩子縫好棉襖，第二天還給他，蘇宛如板著臉說：
“寧飛，你以後還去那兒不？你要是還去，我就告訴你班主任……”
寧飛嚇壞了，驚恐地說：
“老師，求求你，千萬別……”
這孩子，你明明知道不對你為什麼還去那兒？
……
期中考試之後的一天，何校長看著初中的英語成績，下意識地用手指敲打著桌子，很是不滿。“你看看！蘇老師，你的學生又不多，你又不是教不過來——怎麼還教不好？”
蘇宛如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不敢吱聲。
初一英語的確可以平均95——當年蘇宛如上初一的時候，真的全班英語平均95分。
要知道，當年他們這個班83個學生呀，因為是一中的初中部，家長誰不求爺爺告奶奶拼命往裡塞學生！
即使到了初二，他們班平均分還能保持85！
特別是，這一年，班裡的四個學生——蘇宛如和她前面的一個男生以及她後面同桌的倆——參加全市初中競賽，包攬了一等獎和二等獎！
這在當時大概是個不小的奇蹟，因為那個學期之後，他們的英語老師就教高中去了……
唉，我怎麼不想教好他們！蘇宛如懊惱地想，唉，每天在大馬路上騎車子的時間，用來學習提高業務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