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陣喋喋不休的說話聲打斷了劉三九的思緒,他忙扶著窗欞向院子裡探頭望去。
話是從楊大戶口裡傳出來的。
“這孩子已經痊癒,該哪兒去就哪兒去,該打發就打發唄,您說五叔您,這麼多年了,你整天介沉著個臉,你給過誰好臉色了,就我,也扯不上幾句話,這老了老了,倒大發慈悲了,一個野孩子,咋就扎到您心窩子上了……”
楊大戶正絮絮叨叨,滿臉不快地站在院子裡叨咕著。
五爺慢慢的收了拳腳,方才睜開眼睛,走到花壇前捧起一把雪捂在臉上,然後輕輕的揉了揉,眼睛大開,又張了張嘴巴低沉的“嗨!”了幾聲。
他似乎身無旁人,也從未瞧過楊大戶一眼。
“留個孩子也罷,還留個老中醫吃住在這裡,我不是怕花銷,我這不是擔心著您的身體嗎,您這麼大歲數了,您……”
“出去!”五爺突然一聲低喝。
楊大戶立即收住了嘴巴,眨巴眨巴眼,又嘎巴嘎巴嘴。一跺腳,賭氣的走出了內院。
“野駒子,甭在那偷聽,不關你的事!”
窗外傳來了五爺的聲音。
劉三九忙縮回了腦袋,心裡嘀咕著,跟這老頭子在一個屋簷下,啥都甭想瞞過他。
不過,這老頭子對自己倒是真心的好。
一個多月裡,劉三九的伙食讓他還是十分的滿意,頓頓不離葷腥,而且他飯量又大,每天吃的飽睡的好,可揚大戶卻十分的不滿,氣得揚大戶幾次站在前院裡指桑罵槐,最後,罵道不解渴,竟然幾次指名道姓。
說野駒子是野獸託生的,但孟昭洪臨行前畢竟給他留了五十個大洋,可眼見著這麼吃下去,非得把五十個大洋全吃回去不可,心裡憋得一肚子火。
劉三九雖然混蛋,他的臉皮兒可薄的一捅就破,他在心裡嘀咕著。“五爺對自己那叫一個真好,可不該讓五爺為自己犯了難!”
他索性一把拉過孟昭洪留下的獸皮箱包,眼前彷彿出現了義父詹洪奎的面容,心裡不禁湧出一股暖流伴著陣陣酸楚。
但回想起來,他感到自己還是幸運的,如今失去了義父,現在可不能再失去五爺了。
劉三九撫摸著箱子裡擺放整齊的大洋,和一個紅布包裹著的二十根金條。
他將紅布包裹和大洋上散落的幾枚金戒指抓起來掖進枕頭下,又蓋上了箱子。
可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應該留下一點零花錢,畢竟生活難免有花銷之處,便又開啟箱子,從箱子裡拿出來兩封大洋。
一封50塊,兩封正好100塊。然後重新蓋好了箱子,雙手抱著走出房門。
見站在院子裡的五爺,忙低下頭加快了腳步向前院走去。
“幹什麼去!”五爺喊道。
沒想到還是讓五爺給叫住了,劉三九不敢撒謊,但腳步不收地隨口說了一聲。
“給老爺送錢去!”
“你給我站住!”
劉三九不得不停住了腳步。
“師父,我說要給錢,您總攔著,你看,人家楊老爺這都找上門來了,我不聽您的了!”
說完,不等五爺說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一定要留在五爺的身邊。”這是他反覆思考後做出的決定。
他篤定自己的眼力,跟在五爺身邊定能學得如菩提祖師授於孫大聖那樣的真本事,留在五爺身邊是他心裡唯一的賭注。
來到前院正房客廳裡,揚大戶正坐在椅子上優哉遊哉地品著茶。
見劉三九走進來,沒有好臉色地問道:“你來幹什麼?你那五十個大洋可吃去半數了,你打算……”
揚大戶的話還沒說完,“咚!”的一聲,劉三九將木箱子放在了八仙桌上,將他的話給噎了回去。
“這是什麼?”
揚大戶看向獸皮箱包,不禁驚了一下。雖然只是個箱包,可這箱包做工粗糙,有幾處還留著皮毛,看著怪滲人的,他立即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兩眼現出一抹驚恐的神色。
可當劉三九開啟了箱包,讓他的眼神瞬間大變,驚恐瞬間被貪婪和興奮說代替,幾乎被箱子裡的東西震了個跟頭。
“給您的!”
“給我的?”
揚大戶一時震驚,不敢相信地看著劉三九,這才湊近箱子錢。
他本來就是個“坐錢眼兒摸錢邊兒”的主兒,見到這麼多錢,眼睛亮的有如黑夜裡的貓頭鷹。
滿滿一整箱子擺放整齊的大洋,他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雖然自己是個大財主,自己的家業不僅值這個數,但一下子看到這麼多現大洋擺放在自己的眼前,還真是讓他為之一驚,開了眼了,眼睛都要掉到箱子裡去了。
“這……這真是給我的?”
“給你的!”劉三九又肯定地說道。
“你哪兒來的這麼多錢?”
看著這麼多的大洋,楊大戶卻突然又有些膽怯了,還真有些不敢收了。
“哪兒來的,這你就甭管了,要收便收,您要是不敢收我就拿回去!”
說著,劉三九果然伸手就要去抱起箱子。
楊大戶一巴掌按了上去。
“收,收,我收了!”
逐又瞪起眼睛道:“一個小孩子哪能拿著這麼多的錢,這可不成體統了!”
劉三九也不多言,嗤笑著轉身離開。
走出了房門,他才想起來準備要對楊大戶說的話還沒說呢,忙又轉過身來走回客廳。
只見楊大戶兩手攬著箱子,笑得臉上的褶子像剛出屜的包子。
劉三九走到近前時,他還渾然不知。
“楊老爺,楊老爺!”
劉三九叫了兩聲,楊大戶這才意識到旁邊站著個人兒呢。忙下意識地一把將箱子緊緊摟在懷裡。
“你……你要幹什麼,你這是反悔了不成?”
劉三九禁不住笑道:“楊老爺,這些錢已經是您的了,我只是有句話想對您老交待一聲!”
“什麼話?”楊大戶一下子瞪起眼。
劉三九想了想道:“這些錢給了你,我還有兩個要求!”
“要求?”楊大戶咔吧著眼睛。“你說吧!”
劉三九隨口道:“第一,您今後甭總在五爺那兒嚼我的舌頭根子。至於金先生,這幾天他就要回去了,你想留人家還留不住呢。第二,我必須要頓頓吃肉,就這兩個條件!”
楊大戶卡巴著眼睛,山羊鬍子翹了幾翹卻沒有表態。
“你不說話就算你答應了!”劉三九轉身出了客廳。
楊大戶抱著錢箱子,回想著劉三九的話,半晌,才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心裡嘀咕道:“傻小子,這麼多大洋,你這輩子也甭想吃回去!”
當劉三九空手走回內院時,五爺立即叫住他道:“他收了?”
“嗯!”劉三九深深的點點頭。
“嗨,活脫脫一個錢罐子!”
“嘿嘿,這回安生了!”
劉三九望著五爺嘻嘻地笑了起來。
他的心裡似乎一塊石頭落了地,三千塊大洋定能砸倒他楊大戶,今後便可以安心地守在五爺身邊了。
“你送的那是多少錢啊?”五爺問道。
“我義父給我留下的是六十封共三千快大洋,我只留了一百快,那兩千九百快全給楊老爺了!”
“嘿嘿,你這孩子倒大方,這麼多錢夠買房子置地娶媳婦了,你也不給自己留點過河錢,這是想要賴在我這兒不走哇?”
“嘿嘿,師父您說對了,我不買房子也不置地,更不想娶媳婦,我就賴在師父您身邊,哪兒也不去,打也不走了!”劉三九無賴的口氣中帶著堅定。
“甭師父師父的叫,我可從沒認你這徒弟,病好了啊,就給我走人,沒錢,自己個兒繼續要飯去,要麼就再回雙峰山當野人去!”
劉三九知道五爺是在跟自己賭氣呢。便一臉無賴地說道:“那我心裡早就認您這個師父了!”
“跟我學什麼,我可什麼都不會!”
“您就甭糊弄我了,您會,在江湖上我也算是混過,您滿不住我的!”劉三九說完,帶著一臉的得意。
“哼哼,一個小孩伢子,還江湖?你懂啥叫江湖!”
五爺禁不住一巴掌打在劉三九的頭上。
劉三九捂著腦袋,嘻眯嘻眯地望著五爺道:“反正您就是我師父!菩提老祖還能沒本事?”
“哼,我就一個糟老頭子!”
“您就是我師父,菩提老祖!”
“什麼菩提老祖!”
五爺又是一巴掌打在劉三九的頭上,狐疑地望著劉三九那一臉頑固的表情。
“那你想跟我學什麼啊!”
“您肯定有大本事,學什麼都是最厲害的!”
說著,劉三九伸手抱住五爺的胳膊撒起嬌來。
“甭跟我嬉皮笑臉的,身子將養好了就給我走人,給楊大戶的大洋我給你再要回來!”
“不走,趕也不走!”
劉三九緊緊的挽住五爺的胳膊,嬉皮笑臉的樣逗得五爺鬍鬚抖了幾抖,最後還是忍不住“嗤!”的一聲笑。
“師父您笑了,您笑了,您笑了就是您喜歡我!”
“駒子,該吃藥了!”
金先生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藥碗走了過來。
劉三九忙接了過去。
金先生看著五爺喏聲道:“五爺,這是最後一副了!”
“嗯!”五爺點點頭。“藥可以停了,繼續用功法調理時日便可痊癒了!”
“那我……”
金先生帶著猶豫的神情停了停才又說道:“五爺,討您一月有餘,心裡實有不安,雖悵憾時光短暫,但猶如醍醐灌頂受益終身。可我……還是該向五爺您辭行了!”
“嗯,好吧!”五爺點了點頭道。
這一個多月來,在五爺的親授下,一直由金先生給劉三九施針和煎藥,空閒的時間,五爺則不吝賜教,又給他講解了一些疑難雜症的診醫之術,讓金先生受益頗多,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金先生不枉此行,但也幫著五爺做了許多事兒,一個月的時間裡,將五爺存放的幾袋子乾草藥全部變成了切片,並將應該磨成粉末的草藥也都磨了出來。
五爺也是見他是個勤勉篤學的善良之人,這才教了他一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