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然吃完早餐,乖巧地把餐具拿到廚房洗淨,放回原位。

棋痴在院子裡澆花逗鳥,林安然暫時不想面對他,縮在屋子裡悠閒地晃盪。

這棟困住她的二層小樓,不似外表看上去那般簡陋如危房。

屋子的主人是個有生活雅趣的人,屋內被佈置得古色古香,除了陰冷潮溼的地下室。

一樓是客廳、廚房和臥房,二樓是茶室、棋室和書房。

從陽臺上望出去,可以將小院中的風光一覽無餘。

棋痴輕聲哼著歌給鳥兒餵食,心情看起來很好。

林安然皺皺鼻子,衝著他的背影又是吐舌頭、又是扮鬼臉的。

棋痴背對著林安然,沒發現她在他身後所做的冒失動作。

眼見著他略微偏轉腦袋,林安然嚇得一激靈,躲到了欄杆下面。

她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挪到房間裡。

林安然擰開書房的門把手,溜了進去。

時代各異的藏書貯滿書房,紙張與墨水的味道充斥鼻腔,恰如棋痴的閱歷。

書桌上攤放著一張墨痕未乾的畫紙,描繪的是下棋的場景。

梧桐樹影間,池塘游魚旁,黑衣長髮的敖澤與著絳紗袍深衣的棋痴。

兩人側臉安然沉靜,目光交匯於棋局,指尖捻棋落子。

有風襲過,有花墜下,像是放在記憶裡被數次摩挲後形成的圓潤珠子,透著懷念與憂傷的淺藍色調。

“忘不了,放不下。”林安然想,這大概就是棋痴的遺憾。

林安然提起擱在筆架上的毛筆,想要在畫上寫下她見畫時一瞬閃過腦中的詩句。

不過理智攔住了她,筆尖最終頓在了畫面之上的一厘米處。

這是他們的友誼,她不該破壞了這份純粹。

林安然放下毛筆,和起初一樣,輕手輕腳地溜出了無人的書房。

棋室和茶室都很靜謐,林安然只在門口窺了一眼,沒有進去。

棋痴讓她吃完早餐後到院子裡和他下棋,耽誤了這麼久,也是時候正式應戰了。

林安然邁著沉重的步伐,視死如歸地走進院子。

她攜著一身戰意,轉瞬被院中的幽靜景緻散去了大半。

隱居的院子同樣別有洞天,夏日光景仍舊繁花似錦,波光瀲灩,仿若是千百年前魏晉風雅中曲水流觴的重現。

棋痴在梧桐樹的蔭涼下獨坐,自已與自已對弈。

手邊的茶水沸騰,茶香四溢。

林安然走近,方才發現這石桌的桌面,便是一方完整的棋盤。

棋盤上擺著清一色的黑色棋子,棋痴正在下一色棋。

“我來下棋。”林安然垂眼盯著樹下的綠茵。

她小心翼翼地在站在他對面,等待著棋痴的回應。

棋痴不緊不慢:“坐下吧。”

林安然聽話地在石凳上坐下,沁涼透過衣服布料的阻隔,滲入身體的紋理。

棋痴另取一黑色茶盞,問起林安然:“昨晚睡得可好?”

林安然乖巧地點頭:“雖然睡在地下室,但難得沒有做夢,睡得很舒服。”

棋痴取茶入盞,提壺倒水,動作行雲流水,帶著古人風範。

他為林安然斟上新茶,衣袖輕揮,滿桌黑棋消失。

兩盒棋子置於石桌中央,他道:“開始吧。”

林安然不確定地問:“猜先?”

棋痴點頭:“嗯。”

猜先的結果是林安然執黑先行,棋痴執白。

林安然謹慎地按照回憶落子,黑白棋子按照原先的計劃填滿期盼。

棋痴嘴角帶著淺笑,沒想到她還是選擇了這盤棋。

林安然心中忐忑,明明空氣與晨風都殘留著涼意,但她的額角已忍不住冒出了汗水,不知是熱汗還是冷汗。

她緊張得手拿不住棋子,跌落在草地上。

林安然著急地俯下身想要拾起,顫抖的指尖花了半分鐘的功夫才捉住了調皮的棋子。

“不著急,慢慢來。”棋痴含笑開導她。

林安然把棋子放回棋盒,吐納幾息讓劇烈跳動的心臟平靜下來。

這是尋常對局,沒有比賽中的計時,棋痴耐心等待著她重歸棋局。

林安然飲下一口清茶,茉莉花香溢位唇齒,與她喜歡喝的福州茉莉花茶味道近似。

熟悉的味道讓她躁動的情緒逐漸平復下來,手也不再顫抖。

她提起棋子,放置在棋盤一點,意味著棋局的接續。

林安然與棋痴你來我往,棋盤大半都被棋子所佔據。

棋痴落子不停,開口打破寧靜:“此時此刻,覺得心內如何?”

林安然雙手放鬆地垂放在膝上,眸中閃爍著星子。

她真誠地回答道:“身處綠樹繁花之間,感到身體通暢、內心平靜,彷彿是劫後餘生才能體會到的那種輕快。”

棋痴半是閒聊半是告誡:“若心內不靜、心志不堅,則會被外界雜事所侵,最終影響本心,受制於人。唯有守住心中一方寧靜,方能成大事、改天命。”

林安然被他的話所觸動,明白棋痴在為她指明方向。

“我懂了。”她低聲回答。

幾乎是同時,這局棋也下到了尾聲。

和棋,不出意料的結局。

“我說過,”棋痴凝望著再現的棋局,只有贏了,我才會放你離開。”

看來與敖澤的昔日情分,也無法讓棋痴更改他的決定。

林安然並不覺懊惱,反而來了興致:“那就再來一局。”

第二局棋的對弈雙方,從千年前的棋痴與敖澤,換成了千年後的棋痴與林安然。

與早前相比,棋痴的棋藝早有進益,林安然又不精棋技。

林安然自然不是他的對手,竭盡所能思考,仍難掩頹勢。

不過二十分鐘,便下至必敗之境。

林安然的掌心握有幾顆棋子,正欲認輸。

牆外飛進來一個羽毛球,在空中劃過優美的拋物線,落在了繡球花叢中。

敲門聲響起,難道是鄰居家的小孩?

林安然疑惑著,先於棋痴起身跑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是手還抬在半空的釋松。

他目瞪口呆地盯著眼前的林安然,然後僵著脖子偏頭望向院牆。

林安然一頭霧水,她後退幾步,循著小和尚的視線看去。

李清塵半蹲在院牆上,手握住背在身後的桃木劍劍柄上,正與喝茶的棋痴對視。

林安然啞然呆立,心想這是多麼奇怪的畫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