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血跡猶在,鬼煞雖然已經收了,兇悍的氣息卻還沒斂乾淨,配合著要笑不笑的扭曲表情,落在鄒炎焱眼裡,就差在臉上寫兩個大字。

一邊臉是兇,另一邊臉也是兇。

剛到陽城,他就感知到了這片區域的異常,於是跟著羅盤找到了這個地方,但他打死也沒想到,盤踞在這兒的會是這麼兇的東西。

就在他抖著腿,想要催動師門給的傳音符的時候,聽到對面的東西淡淡開口。

“看清楚,我是人。”

鄒炎焱傳信的動作一頓,將信將疑地看向秦箏的方向。三盞魂火浮在秦箏的雙肩和頭頂,確實是活人才有的三魂。

而且秦箏的氣息雖然兇殘,但直到現在也沒有攻擊他的意思。

兇是兇了點,但,只要是人就好。

鄒炎焱在心裡拼命安慰自已,儘管警惕依舊,但緊繃的肩膀還是鬆弛了許多。

“道友慈悲,不知在此處作亂的是什麼妖物?”他試探著開口。

“一隻不化骨,一隻魃。”

秦箏沒有隱瞞,反正沈禾死後這地方的結界就破了,遲早會被人注意到。

“魃?!”

一股寒意順著尾椎骨蹭蹭蹭地往上躥,鄒炎焱頭皮發麻,他近乎機械地轉動脖子,然後瞟到了角落那具不那麼完整的遺體。屍氣未散,頭骨挨著半拉長的大腿骨,還有條胳膊遠遠地躺在另一處。

嗯,一出拿首好戲。

明明腿重得像灌了鉛,腦子卻不合時宜地飄過一句諧音梗。他在心裡罵了自已一句,然後深深地提了口氣,視死如歸地看向羅盤,羅盤上的正針不偏不倚,並沒有出現轉針的現象,說明這地方很正常。

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死而不朽為僵,赤地千里曰魃,不化骨卡在兩者之間。殭屍和魃,在修者眼裡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妖物,但光是不化骨,就不是他能應付的了的。

也就是說,如果不是邪物跑了,那就只能是眼前這個豆芽菜一樣的年輕修士把不化骨和魃都解決了。

鄒炎焱堅定地選擇了相信前者。

他忍痛割破手指,一滴血浸入羅盤。

鄒炎焱的動作太過突然,等秦箏反應過來他念的是六合尋妖訣時,羅盤上的指標已經開始轉動。

正針急速地轉了幾圈,隨即停住,針頭下沉,轉針接沉針,大凶之相。

被指的“大凶”一臉木然地看著鄒炎焱。

秦箏:......

鄒炎焱:......

“草!”鄒炎焱的國罵還沒出口,剛掏出來的傳音符已經被秦箏分成了兩半。他擲出羅盤,咬牙捏碎了袖口裡的滅妖符。

然後,就被人摜到了牆上。

同一時間,金燦燦的符籙貼上秦箏的手臂,接著毫無反應地暗淡下去。

鄒炎焱欲哭無淚。

他又飛速唸了一段殺鬼咒,秦箏同樣沒有反應。

不僅沒有反應,看向他的目光還帶著明晃晃的嫌棄。

鄒炎焱:......

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迎著道驚恐又委屈的視線,秦箏輕而易舉地讀懂了鄒炎焱傳達出的意思。她忍了又忍,好懸沒給人再來一腳,但看到牆上幾處蛛網般的凹陷時,又成功地按捺住了自已的念頭。

“都說了我是人。”

秦箏捏住滅妖符,揭下來,塞進自已兜裡。

“而且,我們算半個同門。”

這句話倒是沒有說謊,她原先的宗門和天衍宗關係不錯,再者說,天下道門是一家嘛。

解釋到這裡,鄒炎焱已經基本信了秦箏的話,對方如果想殺他,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儘管如此,他的眼睛還是不由自主地瞟向秦箏的小腹。

也是羅盤的指標指向的地方。

羅盤找的是最兇的邪物,最兇的東西...在這人的肚子裡。

“咳,我受了些傷,所以取了些東西療養。”

秦箏鎮定自若地扯謊,沈禾是個例外,不過許多妖物天生地養,的確有滋補的功效

鄒炎焱嵌在牆裡,看著秦箏一臉無辜的表情,嘴巴張開又合上,合上又張開。

“原來如此。”他接受度不太好地應了一聲。

不理解,但努力尊重。

無論如何,眼前這人收拾了邪物都是事實,鄒炎焱把自已從牆裡摳出來,搖晃著直起身子,認真地行了個謝禮。

“多謝前輩出手,晚輩天衍宗善淵道人座下弟子鄒炎焱,不知前輩怎麼稱呼?”

秦箏的臉上驚訝一閃而過。

“五火?”

鄒炎焱:?

這是重點嗎?

秦箏眨眨眼,從善如流地換了個話題,沒想到還真是個老熟人。

善淵,謝沅的道號。

她和謝沅同齡,但她拜入師門早,論輩分,那傢伙得叫她一聲小師叔,這麼說,眼前這個火氣旺盛的小道士,得叫她師爺?

秦箏嘴角抽了抽,不動聲色地把摜人的手背到身後。

“秦箏,我是個散修,不過和道家有點淵源。”

見秦箏不願透露身份,鄒炎焱識相地沒有追問下去。

“不知前輩可願將邪祟的遺骸借我一用。”他得向師門稟告一聲。

“你先處理著,有事到陽城第二醫院找我。”

秦箏揮揮手,腳步輕快地朝外走。

遊戲館外只有一個趴在桌子上昏迷不醒的前臺,鄒炎焱雖然看著一驚一乍,但心思卻很細膩。

秦箏嘴角微翹,唸了段術法拍在前臺身上。

等鄒炎焱勤勤懇懇地收斂完遺骸,清理好現場,再將暈過去的四個人挨個擺好,掐訣清除了他們的記憶後,前臺正好迷迷糊糊地從桌上爬起,他看了眼手機,準備把玩吸血鬼主題的一行人從密室裡放出來。

轉動門把手,推開門,前臺的步子被定在原地,他張著嘴,目瞪口呆地看著兩個小時前還完好無損的密室。

掛在牆上的怪誕人物畫,七零八落地碎成了拼圖。

精心製作的六角形棺材道具,一塊完好的板渣都沒剩下。

仿古堡鋪設的歐式牆面,不僅出現了幾個巨大的窟窿,還在撲稜稜地往下掉小石塊,堪比戰後的斷壁殘垣。

前臺呆愣地站在通道口,然後對上了一雙同樣懵逼的眼睛。

鄒炎焱:......

鄒炎焱:?!

秦箏!

你大爺的!

走在路上的秦箏不禁打了個噴嚏,她揉了揉鼻子,哼著不成曲的小調朝著住處走去。

回到住處,秦箏身上的拂塵訣剛好失效,她嗅了嗅胳膊,嫌棄地皺起眉。

狹小的浴室裡,溫暖的水流噴灑而下,沖刷掉乳白色的泡沫和黏著的血汙,流向管道的水由暗紅重新變得清澈。

秦箏關掉花灑,腳步輕緩地走向浴室的鏡子,水珠沿著齊肩的溼發蜿蜒而下,滑過纖長的脖頸,撫過胸前曼妙的弧度後隱入腰腹,她足弓微彎,米色的防滑墊上濡開一段溼潤的痕跡。

浴室內水霧瀰漫,隱隱約約地映出秦箏白皙的肩頸,秦箏抬手,抹開鏡面。

鎖骨之下,一道青衣女子的彩繪清晰無比,赫然是沈禾的樣子,定格在她由女魃化為旱魃的那個瞬間。

半邊美人,半邊惡鬼。

旖旎到極致,也詭譎到極致。

鏡子前的人看了一會兒,緩緩地彎起嘴角。

這可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