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了呆,拽了一下戚許的袖子:“私塾那邊你替我看著整理一番,我同成安王說會話。”

戚許看上去有些不贊同,但可能覺得沒什麼立場勸我,所以只猶疑了半晌,跟著羅雋走了。

等人都散了,十字樁上綁我的繩子還搭在上邊,搖搖晃晃的。

木柴發出的餘灰也飄往上空。

其實再見蕭牧野,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反思方才他甫一見我,將我摁在懷裡那股緊張害怕的勁頭,倒確實符合他剛知道我沒死。

跳下城牆那一刻,他驚恐至極的表情,或許也真的以為我是一心求死的。

我跟他走到現在,恨不恨已經不重要了。

發生的事情太多,利用和被利用,他也沒能逃過命運愚弄。

所以我覺得此生不見是好事,見了,總會想起從前。

但於我們兩個而言,確實沒有什麼值得的好回憶。

“那一日你從城樓跳下,被火海吞滅,我以為你真的求死。”

我靜靜地聽他說話。

“我做那些事,本就就是為了你,讓你死心,可沒想過會逼死你,也沒想到你瞞著所有人,佈置出這麼大的陣仗。”

以我對蕭牧野的瞭解,我清楚他的性格,知道他無論對我再放縱,其實心底還是覺得我是個需要被保護起來的籠中雀。

所以他不會太過對我設防。

就像那碗養蠱的血,我真想辦法,也能換掉。

所以陸凝也猜的到我在設局,但在蕭牧野看來,我可能是真正的破釜沉舟。

他覺得我跳下城牆,就是一心求死。

這不奇怪。

“當時燕北桓和東韃的幾方勢力攪在一起,你沒發現我跳下去之後被馬車趁亂換走?”

蕭牧野苦笑一聲:“我當時的腦袋是空的,只想跟你跳下去,但司珏他們死死摁住我。”

我又想起了當時他掙扎往下要撲向我的樣子。

可能對蕭牧野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好的回憶,他的臉色有點難看:“何況後來我還看到‘你’被燒焦的屍體。”

屍體?

我當時並沒有佈置到這一步,哪來的屍體?

心念一動,結合陸凝也知道我沒死這件事,那燒焦的屍體應當也是他的手段。

為的就是讓蕭牧野相信我死了嗎?

“你不會知道我那時候的心情,”蕭牧野說:“第一次是因為我自己的猜忌,差點把你害死了,第二次我以為自己將一切安排好,護好你就可以,但你當著我的面跳進火裡,我已經什麼都不能思考了。”

我輕嘆了一口氣。

雖然報復蕭牧野會讓我快慰,可此時也只想說一句命運弄人。

這人我愛過,但最後我們卻要走的如此面目全非。

是一件很讓人難受的事情。

“所以聽說你在清溪的時候,我什麼也沒想,是假的也好,我要來看一眼。”

“沒想到你真的沒死。”

蕭牧野說這話的時候笑了一下,但笑的很難看。

他抬手使勁搓了一把臉,痛苦的神情一閃而過。

我想了想,還是在他的胳膊上輕拍了一下:“我以為你能想明白,我只是不願意待在京都。”

“那也不用那麼極端,你居然連趙知近最後留的東韃都敢利用,難怪你無論如何也要我保全陸亦芷。”

提到亦芷,我的心口一片柔軟。

我嘆了口氣:“亦芷她怎麼樣?”

我費心費力,想給她謀個新生,但事後卻沒有勇氣探聽過她的下落。

蠱毒成功沒有,有神威在,應當不會出太大的岔子。

孩子生下來沒有,這個孩子是燕北桓的,陸凝也是將她們留在了雲蒼還是送去了大周。

這都是我不敢問的。

生怕命運再給她更多蹉跎,但我已經鞭長莫及。

“生了個女孩兒。”蕭牧野說:“燕北桓願意割讓十座城池,也要將她們母女帶回去。”

這我倒想不到。

這樁和親一開始就是燕北桓目的不純,他帶著私心娶了亦芷,亦芷在大周的日子也不好過。

現在卻不惜割城也要帶回她們母女。

希望他不是別有所圖。

而且亦芷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看他的樣子,對陸亦芷算是上心,不然陸凝也也不會同意放人。”

陸凝也應當知道,當初我託付亦芷猶如託孤,更何況即便他了解了亦芷不是他的親妹妹,從小一起長得的情分卻假不了。

我點點頭,又是無話。

如果蕭牧野只是在意我是不是活著,拿現在見到了,他也該放心了。

我沒有別的要說的。

“你以後就在清溪開私塾,開醫館,不會再回京都了?”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大概是這樣的。

我想要逃離那座四方城,現在逃離了,沒有想要回去的心思。

“那個戚許呢?”蕭牧野又問:“他是真想進私塾當先生,還是衝著你來的?”

我蹙了蹙眉:“你為什麼這樣說,這算侮辱。”

戚許這人是真的愛讀書,他沒有旁門左道的心思,我同他合得來,也只是性子合得來。

果然跟蕭牧野這個人話不投機半句多。

我繞開他想走,又被他攔住,還是那隻被燒傷的手,疤痕可怖。

“妙、妙緹,”他差點脫口而出的妙妙兩個字停了頓,可能是想起我說的,厭惡這兩個字:“我要去打仗了。”

腳步一頓。

其實不是沒想到。

邊陲不安寧,小將軍不堪大任,總有要蕭牧野出馬的時候。

內鬥是內鬥,朝野就算更迭,他首要的身份也還是雲蒼安邦定國的將軍。

我輕蹙眉:“北盟執意要打?”

“雲蒼動盪,猶如一隻放在火上烤的冒油的馴鹿,主人卻垂髫老矣守護無力,任誰也想分一杯羹。”

沒有放著美味不張口的道理。

蕭牧野背手而立,望了望遠處。

清溪的天總是晴朗,八九月份的初秋,大地不見蕭瑟,大好山河。

“其實我挺想回北境的,”他回過頭來,輕輕地朝我笑:“我天生屬於戰場,你說得對,四方城裡的一切,其實都挺讓人厭惡的。”

都是時過境遷後的感慨,人就是這樣。

“當年沈家出事以後,我埋怨了所有人,包括我自己,你再一次從城牆跳下時,我就只恨自己了,或許我永遠留在北境才是對的,可是,可是得知你沒事,還是想來見你一面。”

他抬起手,輕輕擦過我眼瞼,躲避的動作被他阻止:“有灰。”

任他擦去,我抿了抿唇:“做自己想做的事挺好的。”

不論是打仗還是什麼,都總要找到自己的位置。

“你想在鄉野,有平靜穩定的日子,那我就不會讓北盟的人打進來,我是你的最後一條防線。”